湘西风物探秘骑马走阴的苗族仙娘_蓝布正炮制

湘西风物探秘骑马走阴的苗族仙娘

稿源：文字作者/魏育鲲，图片/花垣视窗

在湘西苗族的日常生活中的种种仪式，仙娘是密不可分的，除了仙娘外还有巴代，巴代又分为巴代雄和巴代扎，他们为苗族人生老病死提供服务。而从分工来说，仙娘“寻因”，因为她们拥有能够穿越阴阳两界的特殊能力。仙娘亦因此承担了“罡仙“与“照水碗”，成为消灾解难的起点，所以这是因；巴代雄“管死”，巴雄是唯一拥有召唤、安抚苗族祖先灵魂能力的人，所以巴雄负责葬礼，为新亡人招魂，使其可以回到祖先的住所；巴代扎“管生”，承担了解决“活人”问题的责任，如疾病、灾难、生儿育女，所执仪式功能集中在“驱邪禳灾、许愿还愿”之上。

男性以“解决问题”为主；女性以“寻找原因”为宗。形成了“男人解决——女人寻因”。所以在湘西苗区，巴代为男性，仙娘为女性。（所以在现代的表演舞台上，采用女性扮演巴代是和苗族传统背离的。）

湘西苗族人对灵魂不灭的驾信，使他们相信在现实世界之外还有一个无形世界，这个世界是所有死去的人聚居的地方。但对于普通人而言，有形世界是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真实世界，而无形世界则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世界。尽管两个世界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存在，但现实世界中种种事件与遭遇的根源都可能与无形世界有关，反之，人们在有形世界的举动也能够成为引起无形世界变动的根源。

在有形世界之“明”与无形世界之“幽”间，存在着一种可以沟通的机制，从而可以将无形世界的信息带给有形世界，以使人们能够判断各种不幸的因果，采取解决的手段。仙娘则是这一沟通机制的关键，她们以其特殊的仪式行为“骑马走阴”，用歌唱穿越无形世界与各种灵魂对话、交流，同时向人们描述、转达无形世界的一切，也正是通过仙娘的歌唱，当地人获得了死去亲人的消息，同时确认灵魂归属空间的“真实”存在。因此，仙娘“罡仙”仪式展演的是湘西苗族人内心“世界的样子”，它包含了天、地的结构以及人、祖先、神、恶鬼的互动关系。

“幽冥世界”的“旅程”一仙娘的“罡仙”仪式

“罡仙”可以作为仙娘仪式的总称，“罡仙”是对仙娘仪式展演中身体姿态的形容，她们端坐于木椅之上，双脚跳动模拟骑马行走，因而，整个仪式事实上就是一段“骑马行走”的旅程，而行走的空间则是凡人无法看到的无形世界。

一、“罡仙”仪式：

虽然以“罡仙”之名统摄，但不同的“罡仙”仪式却有不同的目的，因此仙娘行走的“道路”与“目的地”也不尽相同。“罡仙”最常见的目的为“卜问休咎”，当家中有多事不顺或家人久病不愈，就会延请仙娘前往天上看看是何鬼作祟或事出何因。另一种“罡仙”也称作“为亡人送饭”，当地人认为，新亡人到了祖先居所，所有的吃穿都要靠后人从阳间带去，尤其是食物，由于仙娘可以行走祖先居所，因此主家差遣仙娘带着饭食为亡人送饭，同时也可询问亡人对儿孙操办的身后事是否满意或还有什么未了心愿。第三种“罡仙”较为特殊，又被称为“切七姐妹”，是带有娱乐性质的仪式。参加这一仪式的都是年轻的男女，届时仙娘将请祖师前来，把参与仪式的男男女女一同带到天上被称为“若本若比”的花园（苗语“若本若比”是传说中天上的花园。），在那里与各种居住在天上的祖先和亡魂一起打鼓、唱歌、打秋千进行娱乐。

“罡仙”举行的时间、空间据仪式目的而定，传统上“切七姑娘”仪式举行的时间相对固定，集中于农历七月或正月期间。在当地人的生活中，两个时间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两个转换节点，七月向收获的秋季转换，正月则标示新的一年开始。因此，湘西苗族人在七月与正月间都会举行各种娱乐活动予以庆祝，如“赶秋”、“春节”。同样，这个时间祖先、鬼、神也可以与人一起欢庆、娱乐，“切七姑娘”仪式便成了人、祖先、神共娱的场所。其他类型的“罡仙”仪式在举行时间上没有限制，只要有事都可以随时延请仙娘前来执事。

在展演空间上，“切七姑娘”或其他目的的“罡仙”都在个某家户火堂内举行，但不论寨中谁家请来仙娘“罡仙”，这一仪式都像是面对全寨人开放的公共仪式，不过通常都以妇女为主。那些没有重要家事的妇女们只要听说谁家“罡仙”就会赶去参与，她们认为，寻找本寨某家先祖的路途通常都要从本寨开始，途中可能遭遇自家的先祖，妇女们借此机会可以得到自家的信息。因此，每个‘‘罡仙”仪式的现场都比其他任何仪式现场都更“噪杂”，妇女们三五成群的围坐在火堂周围，来晚的人则坐在地上，门滥上，甚至站在一边。仪式开始之后，参与仪式的人似乎也没有意识保持仪式所谓的“神圣性”，而是一边听着仙娘唱出的内容，一边不断讨论，甚至也与仙娘及助手对话。也许这个形容并不恰当，但整个“罡仙”的仪式场域就像一个人——祖先、神、鬼之间的“茶话会”，仙娘则同时作为两方的“代言人”。

二、“罡仙”过程：

仙娘的仪式展演方式及仪式程序大致相同，都以坐唱形式完成整个仪式，并遵循“请祖师——行路一抵达目的地一“返回——送祖师”的仪式环节。然而不同仙娘除了在行路过程中途径一些固定的“地点”外，还会经过不同的地方以完成不同的任务。相较而言，“卜问休咎”的罡仙仪式较完整呈现所有类型“罡仙”共同的仪式程序及展演方式，也是当地人日常生活中最多延请仙娘主持的一类仪式。

一）仪式前期

午饭过后，我前往大兴寨的石姓仙娘家中，一进大门，就看到石仙娘坐在火堂边，才得知，一位从吉首来的人请仙娘“问事”，仙娘要在家中为其举行仪式。这种情况在当地时有发生，以“卜问休咎”为目的的罡仙可以不请仙娘去事主家中，而是在仙娘家，但前来“问事”的人必须是其他寨的人。令我感到惊讶的是，石仙娘说她昨夜已经梦到今天有客要来，因此没有出门就等在家里，原来应验在那个“问事人”和“我”身上。于是，大家开始帮忙准备仪式，事主一早就在吉首里买好香烛纸钱，这是最为重要的三样东西，赌烛要一对红色，一把香，以及三叠纸钱，仪式中所要的其他物品如大米由仙娘准备。

首先，仙娘将家中火堂周围打扫干净，之后挂一门帘挡住火堂左方进入内室的门，将摆在屋内的桌椅板堯都擦拭一遍。之后，仙娘进入屋中换上干净的衣服以及鞋袜，一边用青黑色苗帕缠头，一边与我们聊天。苗帕缠好后，开始设供，首先在火堂上方摆上供桌，方形小桌长宽约为一米，用斗盛满米，米中央插一百元钱，三炷香。桌子中央铺一块长条形蓝布，蓝布上覆盖方形烧纸，中间横向五叠，上方横向三叠，下方三叠，分别撒上米，米斗压住纸钱中心。另将供桌四角分别用纸钱垫衬，仙娘所坐靠背椅四角也用纸钱垫衬。供桌下方火堂旁边摆上一碗水一个空碗。水碗里据说盛着师父和仙娘的灵魂。另有柑橘，面包若干，但没有摆在供桌上，而是直接放在火堂旁的地上。一切准备齐整后，仙娘喊她的儿媳充当助手。

二）仪式程序

仪式目的：主家询问“家先”家中一年不顺利的原因。

仪式过程：石仙娘换好衣服坐在供桌的左面椅子上，开始点燃纸钱，“香蜡头（专门负责点香烧纸、祭奠的人）仙娘的儿媳在一旁点香、纸。接着“香蜡头从火堂引着纸钱分别在灶腾、屋门外、正屋中间各点一堆纸，并在点燃一张黄纸放入水碗中，所点纸张都必须对折成长方形。此过程在火堂中点燃的纸钱不能中断。接着在火堂旁点蜡烛一只。带青黑色布帕于头顶，并垂下来遮面，但此时还可以掀起布帕。喝水碗中的水三口并吐向火堂，用空碗盖住水碗。仙娘点香请神，将水碗放上供桌，以香指顺时针转三圈后插入米斗，口中似有默念。

湘西苗族“罡仙”：

请神开始，仙娘坐于供桌左侧，青布帕蒙面，双脚并齐，双手从脚开始向上环绕全身至头顶，重复两次，打哈欠两次。仙娘双脚微微抖动，一条粉红红色毛巾放在腿上，双放在膝盖上，开始请祖师。所请祖师一共位，分别为：

补抽乡的祖师；

“鬼谷”先生；

莲台山的“观音”；

高给村的“阿伯”；

补抽乡的“十哥”；

兴中村的“达巴”；

大兴寨的“丫来”；

米良乡的“丫东”；

八人村的“丫切”；

小龙村的“丫保”；

杨孟村的“孟妹”；

“待妹姑娘”。

仙娘每喊到一个师父名字时，先描述他们所在的地方，接着告诉他们今天有钱、有米请他们来，坐于火塘边的烧纸人就会重复一遍师父名字，并在火堂内烧纸。

仙娘将所有师父全部请到之后，告诉师父今天请他们来干什么，要求所有师父们带她一起上天去，并为她打开看无形世界的眼睛。紧接着，歌唱声暂时停顿，双脚幵始剧烈

的上下跳动，并接连打哈欠。之后，仙娘问旁边烧纸的人，看见其他人家不好的东西是否也要说出来。烧纸人回答说，都要说。

仙娘一边上下跳动双脚，一边唱自己的行程，首先从屋内走向屋外。

仙娘爬上一道坡，去往一个叫尤尼尤帕”的地方，嘴里发出“七七”的声音，手拿毛巾左右舞动。

石仙娘走到“热松热然”的悬崖下面，要师父为她藏魂。此时双脚停止抖动，双手对击三下，做手决。搬完手决后继续跳动双脚赶路。

石仙娘走到“大华”土地的地方，借驴借马，并称其为“爷爷”。“土地居住处”生活着被称为“公公”的土地神，他们居住的小屋是离开凡间的第一站，据称在村寨的尽头，专管这一村寨。这里养着各种颜色，膘肥体壮的牲畜，仙娘在土地公公门前歌唱，祈求土地借出最强壮的马匹做仙娘的坐骑。

要求烧纸人为土地爷爷烧纸，祭奠酒。（当时忘了拿酒，旁边的人赶紧去厨房找，仙娘就一直在土地爷爷这

里等着，因为不给酒借不到马。）此时，仙娘的歌唱放慢速度，口气委婉的与大华土地对话。

烧纸人说：“别忙走，看看土地爷爷屋里有什么？”此时仙娘突然不说话了，沉默了好久，烧纸人问：“看见什么了？”仙娘还是不说话，过了一会，突然开唱问：“你怎么也在这里？”在土地爷爷这里看见了自己的老公，（他老公还活着，魂游上来了），仙娘先对烧纸人说：“看见你爸爸了”，烧纸人说：“回来的时候把他带回来。”

仙娘又说：“怎么有个小孩也坐在这里。”烧纸人：“是这个寨子上的吗？”仙娘说：“不是的。”此时酒拿来了，倒在一只碗内，烧纸人将就玩端起说：“给你们酒。”并将酒倒向烧纸的火堂，倒完之后再烧纸。

石仙娘借到马，用动作模拟抬脚上马，并请师父带她去鬼的地方。骑上马后，仙娘发出“唾、唾“声，并用毛巾打马，前进，同时双脚速度加快，口中喊着：“驾！咦！嘿嘿！”（这是湘西苗族驱使牲口的方式）石仙娘到了叫“戎机波”的地方，（意为连在一起的坡。紧接着走到“日落月落”的地方。烧纸人给这里的鬼烧纸。

石仙娘来到了“热容热爪”之地。用歌唱描述这里的情景，包括看见了什么人，并和看见的人对话，要他们打开路，不要栏路。让烧纸人烧纸给他们。

石仙娘双脚踏地，嘴里发出“敕敕”的声音，手中挥舞毛巾，加快步伐赶路。

来到叫“化生子”的地方，仙娘开始哭泣，用毛巾擦眼泪，并与烧纸人对话要烧纸人给这里没长大就死去的孩子糖吃。烧纸人先烧纸，后将旺旺雪饼丢入火堂。最后孩子们让路。

石仙娘看到很多人在编“花带”的地方。烧纸人给编花带的人烧纸。

走到有参天大树的地方，请师父为她分开树和树的枝榧，让她走一直通到鬼住的地方。

石仙娘走到一个水井旁，有“七个七身”（七个女人）看守水井。仙娘停下躁脚对烧纸人说，这里坐了一位寨子上的女人，并描述这个女人的样子。烧纸人说：“是家的

，她正生着病，你把她叫回来，不要叫她喝水。”仙娘对这个女人歌唱，并劝慰她不要喝井水。

仙娘继续双脚踏地赶路，过了水井来到立碑的地方。到这里仙娘对烧纸人说：过了这里就到鬼的地方，这里分了很多盆路，主家要寻什么人？”这时主家向烧紙人描述他祖父的样子、生辰、死去的时间。

仙娘继续赶路，按他说的情况去找人。

石仙娘来到一个城门边，唱在城中的情况。

石仙娘找了的主家祖父，描述他的样貌，穿着。主家说：“是的”，突然，主家的人就开始哭，旁边人说：“仙娘说对了，是他屋爷爷。”仙娘转换成主家爷爷的身份，以主家

爷爷的口吻对主家说出了家中的事情，并告诉他是猪的“鬼”在作怪，并要他到猪圈中烧纸。

接着仙娘掐算了具体烧纸的时间。（具体内容涉及主家隐私，顾此处省略）

石仙娘打马返回。以歌唱要求师父带她回到凡间。

石仙娘又来到水井边，叫刚才看到的寨上人回去，歌唱了一段后，仙娘摇头对烧纸人说：“她不回，救不了了。”烧纸人随即烧纸，没有回答。

到土地爷爷处还马。

石仙娘找到上去时看到的她老公的灵魂，一同返回寨上。

石仙娘感谢师父的帮忙，并遣送他们回到天上。

仪式结束。

三）“罡仙”仪式后期

仪式结束后，仙娘掀起盖在头上的黒布，感觉非常疲惫，之后解下缠头的长帕。将压在桌脚及椅子脚下的黄纸拿出，并与铺在桌上的黄纸一并在火堂内焚烧。并将插在米斗上的香也拔下来，任在火堂内烧掉。插在米上的钱照例给仙娘作为酬谢。

四）唱出来的“无形世界”

仙娘以其生动的“戏剧性”歌唱在仪式中营造了一个“真实”的“无形世界”。因此，仙娘的歌唱成为无形世界得以显现的方式，而展现这样一个深入湘西苗族人内心的无形世界也成为仙娘仪式的核心。那么这个被仙娘描述亦被当地人认可的“无形世界”究竟包含了何种景观？

1.一条通往“无形世界”的“路”

“路”作为“罡仙”仪式的核心，在仙娘摆放于供桌之上的方形草纸（湘西苗族祭奠时的纸钱）图形中已有所体现。通常，仙娘供桌之上要用当地的烧纸叠放出各种图形，有些呈十字形，有些呈米字形，也有呈一字形，虽然图形各异但其代表的意义都是“路”。这条路是通向无形世界的关键，而仙娘整个仪式则被这条路所贯穿。

2.“阴间花园”与“祖先居所”

以“桥”为拐点，不同目的的“罡仙”仪式开始转向不同的目的地。以娱乐为目的的“切七姑娘”不穿越奈何桥而是前往阴间花园。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与祖先、神同乐，而仙娘表述的花园充满了欢乐与浪漫。那里是一片辽阔的地方，犹如生活中娱乐的场所，栽着秋千架，摆放着苗鼓，四处开满了白色的花朵。长相俊美的青年男女之灵魂聚集在这里等待凡人加入其中。他们之间的交往似乎并没有任何障碍，并且现实生活中青年男女的娱乐方式颇为接近。

仙娘也会加入其中一起娱乐，他们在一起对歌、荡秋千、打苗鼓、舞狮子，甚至打牌赌博。

而另一类“罡仙”则需要通过奈何桥，前往祖先居住的地方，每一个忿路都通往一个地方，这些不同的地方按照亡魂生时的特征聚拢他们，有钱人、穷人、年轻人、爱好赌博的人，凶死的人等等，按“鬼以类聚”的原则各居其所。

无论是罡仙仪式中的“路”或最终抵达的目的地，都是对无形世界的描述，但在对于湘西苗族人而言，无形世界的样子以及那里发生的任何事和遭遇的任何人都与有形世界充满联系，并对生活在有形世界的人们发生作用。当地人生活的有形世界与仙娘歌唱中的无形世界共同形塑了人们心目中“世界的样子”与“人的位置”。

仙娘作为湘西苗族人生活中的执仪者之一，以其特殊的仪式行为及仪式音声达成了其他执仪者无法达成的信仰目的。对于湘西苗族人而言，仙娘的仪式音声不仅能够为生活在有形世界的人们传达无形世界的消息，同时亦使一个无法触摸的“虚幻”世界变得“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