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恩比天高忆娘舅,情比海深思妗母。请读一读这篇作者眼中含泪、心里滴血的感人文字吧!

十一年前,我的舅母马春菊乘鹤西去。两年后,舅父张文惠与相依为命的老伴在天堂相会。年近九旬的母亲时常打开话匣子,叮嘱儿女:“啥时候也别忘了你舅父、舅妈,他们可是咱全家人的救命恩人啊”!

九岁丧父的母亲,至今仍对70多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苦难岁月记忆犹新。姥爷走后,舅父用自己稚嫩的臂膀和姥姥硬撑起这个支离破碎的家,白天像成年人一样承担农田耕种管收繁重劳动,晚上在煤油灯下劈开竹片,烤制搂草用的“抓齿”,再到市集换点家用零钱。舅父还时常抱着弟弟、领着妹妹,走到屋后不远处的父亲新坟前,把哭得死去活来的母亲搀扶回家。那时,孤儿寡母的凄苦日子还没熬出个头,日寇侵华的国耻、国难却又劈头盖脑地砸了过来。年2月18日,日本侵略军大举进攻黄海之滨的荣成。日军先从石岛登陆,接着用四五天时间就占领了荣成全境。先后在石岛、斥山等地修筑了20多个据点、80多座碉堡。姥姥一家人居住在距离日本人的斥山据点仅3公里的大泊村,成为日军“三光政策”的重灾村。每当日军飞机紧贴着屋顶、树梢进行机枪扫射、散发传单或日军伙同“二鬼子”进村扫荡时,老百姓就手忙脚乱地往屋里的地窖里藏粮食、往鸡窝夹道里藏衣物,老少爷们和脸上抹把锅底灰的妇女拖着孩子,像掉了魂儿似的拼命往村东大沟跑,躲在两侧沟沿新挖的顾了头顾不了腚的“蛤蟆洞”(防空洞)里藏身。屋漏偏遇阴雨天,就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关口,我的母亲因战争恐惧、营养不良患上了心口痛(胃痛)病,成天寝食不宁。心急如焚的姥姥与舅父商定,赶快送其到开办中医诊所的姑姥爷家诊治。那天一大早,舅父牵来小毛驴,在驴背上固定好驮筐,然后把面色蜡黄的妹妹抱进驮筐,往姑姥爷居住的西慕村赶。为了躲避鬼子,他俩避开大路走小路。每当路过村庄或交叉路口时,舅父总是先找小树林或隐蔽处拴好毛驴,再出去打探消息,直到确信“平安无事”方才继续前行。就这样走走停停,躲躲藏藏,10公里的小路整整走了一上午。赶到后,姑姥爷细心把脉问诊,对症下药,母亲连服20多天中药痊愈。舅父又牵着毛驴,把妹妹驮回家中。姥姥边流着眼泪便拍着女儿的肩头说:“是你哥哥和你姑父帮你捡了条命啊”!抗战胜利后,时任村各救会会长的舅父,于年10月带领全村20多名适龄青年一道参加了解放军。

胶东老百姓有句老话:“长兄如父”、“老嫂比母”,这些话用在我舅父母身上更是再合适不过了。新中国成立后,我的舅父张文惠与年从临沂革命老区参军入伍的舅母马春菊结为伉俪。一对从小喝着苦水长大,有着丰厚传统文明底蕴的军人夫妻,走到了一起。在相依为命50多年的幸福时光里,始终牵挂着尚未脱贫的“七大姑八大姨”。数十年来,舅父母坚持省吃俭用,从自己牙缝里挤出钱来,每年春夏冬三次给我们家里汇款,不定期邮寄衣物、食品。

在“三年灾害”时期,天灾人祸叠加,给中国老百姓带来了沉重的祸殃。特别是年初,集体食堂停办,我们家里“穷得瞎腥”,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令人心寒的初春,树枝还没发芽,野菜也没出土,村里人只能用原先用来喂驴的的地瓜蔓、花生皮、玉米棒子穰充饥。为了“草粮”细作,先将“驴草”用铡刀铡短,用石碾碾碎,用石臼捣细,再上铁锅烘干,然后用石磨将其磨成草面,蒸出黑不溜秋的草面饼子。吃了这些不中看更不中吃的东西之后,大便不出,用手指或筷子往外抠。当时,我们姊妹四人,饿得三根筋挑着一个大脑袋,肚皮紧贴着脊梁杆子,瘦得一层薄皮裹着一副骨头架子,稍一抬腿动胳膊,用肉眼也能“透视”浑身骨骼的“庐山真面目”。眼瞅着四个活生生的儿女饿成这个样子,父母一点“章程”也没有。母亲劝说父亲:"你赶快给俺哥嫂写封信,请他们帮帮咱吧",父亲为难地说:"过去人家没少帮衬咱,眼下谁家没有难处,我怎么好意思写这个信?”母亲生气地说:"到底是脸面要紧,还是人命要紧,你不写信,我叫孩子写”!曾经跟随许世友司令转战胶东六年抗击日寇、身留七块弹片未曾掉过泪的的父亲,红着眼圈顺从了母亲的意愿,破天荒地向在部队任职的舅父母发出了“十万火急”的求助信。舅父母接信后一夜未眠,他们十分明白,从没主动张口求援的妹妹,现今肯定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儿”了。尽管那时全国闹灾、军人也勒紧腰带过日子,舅父母正为两个三五岁的孩子吃不饱、刚出生不久的三儿子嗷嗷待哺而犯愁,但还是下定决心,帮助我们家度过难关。他们想方设法向军区机关和学校、医院老首长、老战友求援,最终从一家军人服务社购买了10袋藕粉代乳品,舅父连夜动手钉制木箱,次日便将藕粉邮寄我家。父亲取回藕粉,全家人比过年都高兴。母亲急忙生火烧水,熬了小半盆藕粉粥,然后一人一勺地舀到四个儿女的黑瓷碗里。端起白白的、亮亮的、甜甜的、粘粘的藕粉粥,一股独特的浓郁清香扑鼻而来。我迫不及待地张开嘴,美美地喝了一大口,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品尝到了质嫩可口、滑爽如脂的藕粉滋味,当时觉得自己吃到了皇帝才能吃到的美食佳肴啦!紧接着连续几口,就喝了个碗底朝天。喝完后,我又伸出舌头把碗沿碗底上的粥渣舔了个精光。看着儿女狼吞虎咽的吃相,母亲静静地让泪水在黑瘦的脸颊挂满。此后,母亲把比金子还贵重的藕粉珍藏起来,隔三岔五煮点藕粉粥,给孩子补补身子、解解馋。舅父母捎来的10斤“救命藕粉”,让全家人熬过了那个忍饥挨饿的“吃草”年代,把全家人从死神那里拉了回来!

那一年,已经进了腊月门,可是家里一点喜迎佳节的年味都没有。不知啥是愁滋味的姊妹四人,一齐跟母亲嚷嚷着要过年穿的新衣服,母亲哭笑着说:“等到生产队年终开支了,我就去给你们买。”母亲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很明白,现今年景不好,家里又孩子多工分少,即使分红能有几个钱?晚上,母亲扶着磨棍推磨,我和哥哥拴条套绳在前面拉磨,时常看见母亲悄悄地流泪。腊月十七那天,邮递员送来了舅父母寄来的40元的汇款单,全家人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当天下午父亲就取回了现金,母亲接着就去供销社买来了棉花、棉布,连夜为儿女缝制新衣,从集市买来旧轮胎底,用麻线做了四双新鞋。又过了六天,生产队长来到我家,边递给我父母两块钱边说:“今年队里年终决算,你家账上仅剩两毛钱。村里和队里商定,凡是个人账上不足两块钱或欠生产队账的,都统一先发两块钱,买点东西过个年。”母亲接过话茬说:“谢谢队长的关心,这两块钱先给别人用急吧。前些日子,哥嫂已给俺家寄了40元啦。”队长动情地说:“走遍天底下也难找这样的好哥嫂啊”!临近年根,母亲又到供销社割了一斤肉,买了两条“老板鱼”干,称了一斤桔子瓣糖,打了一斤地瓜干散装酒,还买了两串响小红鞭。年三十,母亲包了水饺,炒了六个菜,我们高兴地开了荤,父亲还边吃边喝酒,满面通红地讲起了当年打鬼子的那些事儿,一家人有滋有味地守岁过年。大年初一,我们姊妹四人身穿新衣袄,兜里装着两毛压岁钱,蹦蹦跳跳出去拜年玩耍,赢得了小伙伴的一片“点赞”声。

年、年哥哥李浩荣和我相继考入荣成二中。那时全县中学较少,能被录取,比现在考上研究生都荣光。可要同时供养两个孩子上中学的父母心里七上八下,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的完小班主任姜玉珍老师知此情况后,心情十分沉重。两年多来爱生如子、教学有方的恩师,说啥也不愿看到自己手把手从贫困土地培育出来的幼苗,早早梦断求学路上。她撇下自己照看的幼子,拖着欠佳的身体来到我家,拉着母亲的手说:“良荣这次考得挺好,列于家庄完小四个班第一,荣成二中前六名。家里日子再紧巴,也别耽误孩子上学啊”,母亲连连点头致谢。送走姜老师后,我心里还是不踏实,便背着父母给我舅父母写了封“告状信”。七天后,家里先是收到了舅父母回来的30元钱,后又接到舅父母的来信,开导我父母“家里再穷也要让孩子读书”,并再三叮嘱要“专款专用”,保证孩子上学。我念完信,母亲的泪一下子涌了上来。那时棉料供应紧张,每人每年才发三尺三布票,母亲又为我上学的褥子犯了愁。我说:“妈,你不用发愁,我和哥哥横着合铺一床褥子就行了”,哥哥笑着说:“那不行,学校是按照年级安排宿舍呀”。母亲翻箱倒柜,找出了当年姥姥陪送女儿嫁妆的两块一米见方的包袱,加上两件拆开的旧夹袄,做成褥子。

新生报到那天,我跟着哥哥步行10公里,带着舅父母资助的学费,穿着母亲自己织的“上海大流”衣裤,背着母亲亲手做的被褥,高高兴兴地迈进了坐落在素有“北方小香港”之称的石岛南端的荣成二中大门。第二天班主任宣布班干部名单,没想到“土里巴叽”的我,竟坐上了十四级二班的“第二把交椅”,当上了50余名学生的副班长。年10月,我作为学生“海选”出来的“正宗”赴京代表,穿上请邻村裁缝连夜用舅父母寄来的12尺华达呢蓝布赶制的学生装,与全县0多名学兄、学姐一道,由县委副书记许永泉带队进京取经,于18日见到了一代伟人毛主席。

年8月,我参加济南军区在省团校举办的为期半年的青年干部培训班。每逢周末节假日,我都专程探望姥姥和舅父母,将珍藏多年的感恩之心变为感恩之行。特别在姥姥临终前住院治疗的十多天里,每天下午下课后,我便骑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从济南东郊赶往远在西郊白马山的解放军第医院,通宵守候在姥姥病床前,近距离感受到了舅父母对姥姥的一片孝敬之心,破译了舅父母一以贯之关爱他人的亲情密码,更加景仰可亲、可敬的舅父母。此后,不论是从军报国还是转业地方,每年只要到济南开会学习,爱人总让我带上土特产品,看望恩重如山的舅父母。

年8月8日,舅母与世长辞,按照生前遗愿没有通知亲属,给全家人留下了永远的遗憾。年8月28日,我赴济参加省委党史研究室统一组织的去东北三省进行专题考察。许是心理感应,那天我在途中一直心神不宁。到济后,我还未报到先匆匆敲开舅父的家门,看到的却是昨晚11时去世的舅父的遗像,我在老人的遗像前长跪不起,大泪吧嗒吧嗒滴个不停。次日6时,刚从沈阳走下飞机,我就给四位表弟发去寄托哀思的短信:“舅父母是心里装着别人,唯独没有自己的好人;是纯真质朴,有情有义的善人;是孝敬老人,珍爱亲情的亲人;是用好家风带出好后人的老人。舅父母带着尊严走了,却永远活在全家人心里”。(原载《文化潍坊》年冬季卷)

作者/李良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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