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叙事II王海瑛季节如故,草木成书
作者简介: 王海瑛,川籍女子。早年漂泊于广州,现居山东。文字散见于报刊杂志。喜闲书清音,亲草木山水。内心里温情不息,与尘世柔韧相依。 季节如故,草木成书 王海瑛(山东日照) 冬去春回,流年叠岁。描草本的形,养木本的心。用长歌短令慢纾眉峰,褪去垢尘。寻花陌上,读诗陋室,见绿犹喜,看朱成碧。
单位路北的绿地上,成片生长着野生的紫花地丁。株型如莲座,翠绿的叶片分列其上,修长的茎梗微微下探,顶端缀着紫色的花朵。远望,如成群的紫蝴蝶栖在草丛。 在浩瀚如星河的野生植物世界里,紫花地丁是我除了蒲公英外第二种叫得出学名的野花。因此,它之于我,是我爱上植物之路的缘系。常常想,为什么它叫着地丁呢?是大地的儿子还是大地的兵丁?年年春天的脚步刚刚迈出,它们就早早探出头来,把身影洒在或贫瘠或丰饶的土地上,恣意生长。 那生长里蕴含着对春回大地的喜悦和生命本能的积极向上。
周六在植物园见到很多丛簇繁密的黄色单瓣花朵,叶形似榆,灿金满枝,想着应是棣棠。傍晚穿过小区,东道边的围篱架内,又见到这一片盎然明朗。看它纷披在一块青石畔,柔枝垂悬,艳丽饱满。暮春里寒凉的身心也随之安暖。 棣棠在日本的地位与樱花相若。印象最深的是关于清少纳言的一段。清少纳言畏于流言,离开宫廷回到家乡。皇后定子把对少纳言的思念书于一枚棣棠花瓣:不言说,但相思。清少纳言回复五字:心如地下河。想来那一定是她内心的浪涛翻卷,千曲流转。 两个同样温和隐忍的女子,异体同心,相互倾慕感念,虽为主仆,却情如姐妹。但让人憾惋的是,不管是贵为皇后的定子还是誉为平安时代三才女之一的少纳言,都不曾活得如棣棠花这般的明艳端丽,圆满温暖。
小区东侧有一丛繁盛的火棘。去冬红果累累,曾央得保安大叔剪得两枝回家插瓶,缤纷了我灰暗的冬日背景。 初春,看红果色泽转暗,然后慢慢零落,渐次长出片片椭圆翠叶。时日递增,浓翠之间便有了团簇的玉白花蕾。午时和孩子走过东门,发现已全然盛开。簇拥的白色花朵,素白清雅,小巧玲珑,香味里带着木质的敦厚安稳。 看见白色花朵,总会想起安妮在《眠空》中的那段话:一直喜爱所有白色的有香气的花,例如白色铃兰、绣球、玉簪、茉莉、玉兰、栀子……白色花朵也许是一种内心拥有洁癖和理想化的象征。
幼时读《海的女儿》,开篇的“在海的远处,水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这句话里描述的矢车菊花瓣的蓝,曾经困惑了我的整个童年。 五月的风中,当我真正见到它,我却找不到一则修辞来赞美。我只知道,它的风姿,胜过我认识的所有菊科花卉。幽邃娴雅的花朵立于茎杆顶端,每枚花瓣独立成花却又彼此相连,细而偏白的枝叶成片倾斜,仿佛安澜水畔用魅蓝铺陈开来的梦之彼端。那个梦从春日的拂晓,坠入到夏的暮晚,触摸到了朴素的永恒。 在达利的画里,它是水晶瓶中两朵幽幽的蓝;在安徒生的童话里,它是小人鱼蔚蓝的眼;在我的世界里,它是一隅终可抵达的岸。
一直很喜欢单瓣花朵,梨花更甚。但深受“梨花风起正清明”的影响,因此,即便那花开得满枝满树,心头也难得有一时半刻的欢喜。 少时在老家,花草匮乏,果木寥寥。春天里,除了“惟有暗香疏影句,承当不下让还梅”的李花,便是这“粉淡香清自一家,未容桃李占年华”的梨花。 李树多种植在田埂上,开花的时候,恰巧田里蓄满了水,埂坡上的草蔬新绿点点,树树李花疏枝横斜,临水拂风,虽然花瓣不及梅花丰腻,但那份清简却不相弱。很多时候会悄悄折上一枝,寻个爷爷的空酒瓶或者陶罐,装上水,放在窗台上,便是一个春天的回味。 而记忆里的梨花,却多是种植在院坝里或者屋后的小土坡上。春夜的月色清朗,它沐浴在轻浅的月光里,是源自骨子里的清寂。清明时节,总是有雨。那雨丝绵密轻盈,润湿了花瓣,凝成一颗颗珍珠。春寒的午后,坐在檐下,听着一声声“嘀嗒”,年少的心里也会有了“惆怅”二字。 傍晚下班,见到两株梨花正开,暮寒里,那团簇的素白是说不出的清婉与深秀。想起前两天看过的白音格力的句子:即便生活百般千种折磨,依然要做一个温慈的人。如此在洁净里,才能在花醒时节,携酒捧茶,为一株梨花洗妆。
经过曲师大南门,见到一路的苦楝树。树干斜逸,枝叶婆娑,风姿宛然。满树淡紫的花朵,细碎繁密,不禁想起《千秋岁》里的“楝花飘砌,簌簌清香细”。二十四番花信风,始梅花,终楝花。至此,春终于归去。 一直叫它苦楝。 少时在川东老家,曾涉水攀山帮奶奶寻找苦楝的果,去皮去核后,用粘滑的果浆在旧布上抹上薄薄一层,晾干后,破软的布就变得硬朗挺括。年底,做过年新鞋时,剪几层纳入鞋底,或者缝进鞋面,外形美观,结实耐穿。 乡下总有老人拿树上自然风干的苦楝果给小孩子吃,说是能防治蛔虫。当时觉得好奇,连皮带核吃过两粒,那种既苦又甜的滋味,至今仍记忆犹新。
有些花香是有争议的,如臭椿的花。 在路边拍它的时候,有人经过,低头闻了一下,皱着眉问我,这是什么花?怎么这么臭!我笑笑:臭椿。他看看我,摇摇头走了。估计是觉得我不可思议吧。气味对于不同的个体,感知总是不尽相同的。就像云南罗平铺天盖地的油菜花,那香味之于我,实在是受罪,头晕头痛,只得快快逃离。 正午的阳光之下,很多的蜜蜂在臭椿的花蔟中流连,空气里的花香味很淡,有点似刚切开的新鲜青瓜气味。就近闻着,浓烈处,又似有浅浅的一抹药香掺杂其中。臭椿的花形不好,太过凌乱,成簇的小花几乎看不清楚花瓣,只有白色的花蕊兀立着。但是它叶密冠大,做行道树遮荫纳凉是很不错的。 在古人眼里,臭椿大都象征着时运不济,就如《诗经.小雅》中的:“我行其野,蔽芾其樗。婚姻之故,言就尔居。尔不我畜,复我邦家。”樗,即是臭椿。这首弃妇诗的意思是:独自行走郊野,樗树枝叶婆娑。因为婚姻关系,才来同你生活。你不好好待我,只好我回乡国。 这首诗,每次读来都感慨良多。不管社会如何变迁,婚姻中的问题都是同样存在的。
滨州路南有十几棵高大的七叶树。树干挺直,树冠开阔,叶形似手掌,由七个小叶片相连而成。如今正在开花,花形似宝塔,花序绵密,四片莹洁的小花瓣,花芯内有数条长长的花蕊向外伸展开来,居高临下,似俯视众生神明。 听闻佛教圣树有四。 一是无忧树。广州华南植物园里颇多种植,叶片柔软,一径下垂。当年也曾在花开时节的树下虔诚一跪,祈愿己身就此无忧。 二是菩提树。曾在韶关南华寺见过那棵据说已生长千年的菩提树,并不高大,但枝繁叶茂。尘世变迁中多少物事韶华不复,但那菩提树经千载沦桑却依然如故。还有那首刻在石壁上的《见性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三是娑罗树。至今无缘见得。同事说虎山乡有一个娑罗树的村庄,那里就有娑罗树。心生向往,希望得见。 四是今日见到的这排七叶树。即使长成红尘中的行道树,依然冠如华盖,端方古朴。站在树下,仰望着它,那手掌般的叶片托着硕大的花朵,好似佛前烛台,不知点亮了多少礼佛人的心之灯盏?
又一年端午到。父亲从 挂菖蒲,悬艾草,熏苍术,涂雄黄,系朱索,佩香囊。端午节下,远游人的思念比中秋重阳来得更为深长。而故乡涧中菖蒲,崖下艾草,桌上粽香,都是少时年年端午的念想。菖蒲孤傲,艾草疏朗,它们都是勇敢清绝的植物,看透了岁月的荣枯,通往屈子险僻峭拔的命途。 两千多年的时光,《离骚》已飘落江中,《九歌》亦成为绝响,但屈子投江的衣袂,如今仍在汨罗江上烈烈飘扬……
牵藤走蔓,缘窗而上,荫了半面南窗的两株牵牛花,终于在这微雨的清晨相携开出了一双深渊蓝。 深爱蓝白二色,无论花朵还是物饰。热爱诗词那些时日,长长短短的诗行所有的隐喻都与蓝相关,都与蓝互染。 蓝的天,蓝的月,蓝的花,蓝的梦,蓝花瓷,蓝布衫……林林总总的蓝,林林总总的念,最后泅成了掌心一粒黯黯的墨水蓝。 有俳句曾言:牵牛花呀,一朵深渊色。在雨天,看它其藤楚楚,其花娟娟,深感人世的深深浅浅,便是生死喜乐的未知深渊。而心内的那丝薄望,每每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难有驰张。 心殊怅怅,无言自伤。
午间风好,去路南看一片商陆。 此时正开花。纷繁的白色五瓣小花包着绿色的圆果,玲珑小巧。花瓣晶莹剔透,绿果果有种蜡质的光泽,很是可人。洁净的白,清新的绿,恍然间似已回到春初。喜欢这样的色彩对比,充满着生命的气息。 老家叫它着“野萝卜”,多长在田沟墓地边。秋天果子深紫发黑,掉落在地,踩得一地殷红,如血似的,很是恐怖。但幼时勤工俭学,也曾挖过它的根茎卖去街头的中药铺。 商陆茎叶粗大,枝梗杂芜,远观并不耐看。但若是长在道旁溪畔,临风照水,却又风姿翩然。如今这簇却是丛生在一截矮墙边,杂草其下,浓荫其上,更显得它之寂和平常。 但遥想夏去秋莅,它的茎、果由浅粉渐变为深红,浓紫,然后,三两只馋嘴的小鸟时时飞临啄食,那必定也是一帧清秋好景致。
院南有一株水蓼,穗状的花开已月余,但粉白的花粒总是无法开至完全便在烈日下萎靡。或许是因为水蓼喜湿地水泽,缺失了本属的适宜环境,便少了临水照影的风情,亦失了恣意生长的随性。 老家叫它辣子草,不只是叶片似辣椒叶,更因它气味辛香,夏天割了晒干,在院坝里点燃,有很好的驱蚊效果。 想起同属蓼科可做染料的蓼蓝。 从前在台资做唐装,成衣出口日本。所用布料多是棉麻,工艺全是扎染、蜡染,或印蓝花。期间,接触过很多色卡和布版,印象最深刻的是日本人用蓼蓝手工制就的蓝染。 22种蓝,深深浅浅,分色名亦是诗意渺远:蓝白、水缥、瓶覗、水浅葱、薄蓝、紫绀、捣返…… “蓝白”如将醒未醒的凡尘,“瓶覗”是人生初见的二月豆蔻春,“浅葱”是诗经里的终朝采蓝人,“缥色”是蓝天白云群峰耸翠,“蓝锖”是白云出岫的满目清明…… 喜欢这样的蓝,喜欢着了蓝的各色麻与棉。有经岁月反复浸染后无尽的幽玄之美。素朴而坚定,稳慎而绵韧。
秋日胜春朝。绿地里野菊香清,火棘初红,晚播的格桑花开得依然热烈,成片的马兰被园林工人修剪后留得一地残花碎叶。 河道边上丛生着很多苍耳,叶梗渐褐,刺果满枝。穿行其中,一枚苍耳子挂在裙边带了回来。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诗经·周南中念远的女子,是否也甘愿化身一枚苍耳子,附着在远游人的袖角衣襟,天涯随行? 最深情的诗文,最温情的植物,彼此映照,互为镜像。如此才会让人懂得,最清悦的时刻永远都在路途之上。
乌桕叶落,天下知寒。寒凉光阴亦逐日简慢,一寸寸滑过指上眉间。 陆游诗云“乌桕赤于枫”,遗憾的是单位院前的一排乌桕,未等悉数叶红,便已飞离枝头。 其实,世间一切都有期限吧,只是自己不知会定格于哪时哪刻。倘若把每一天都当作末日来过,珍之重之,不再恣肆挥霍,不再怨懑追索,是不是就能日日常新,少了那求而不得的许多折磨?
上班路上的一棵树。 春天花开时也曾仔细看过,但花朵很小,并不耐看。需得近看,才能发现玉绿的花瓣包裹着紫红的花蕊,有种素衣女子簪珠为饰的韵味。 秋来,青绿的果慢慢成熟,如今已变成温情的粉。果实裂开后,里面有类似心房的红色种子。取出数粒,摊于掌心,艳丽莹澈,如南国红豆。 想起那一句:年华比红豆,摊开逐粒数。可这世间人事,任寻来如山红豆,依然是挽不住归舟,载不动离愁。 闲时度阅野生植物图鉴,方知世间每一株草木都有名字,每一朵野花都有自己的花语。纵然我锈迹斑斑的笔尖,绘不出锦绣河山万里江川,但是我可以与每一季相遇的花草为伴。植物世界平朴坚韧,愿借得它们的力量,助我逾越红尘喧嚣世道熙攘。 王海瑛赞赏 人赞赏 白癜风有效治疗北京权威白癜风专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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