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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丨苏仁聪·代表作30首

-《诗神》期·上-

编者按丨

读苏仁聪,感到他是一个有故乡的人,在他的诗中,同中国许多在乡下的人去了城里一样,四处奔波,无处落脚,但他的故乡在他心中的美丽烙印他无法忘记,纵使他在一遍遍地写着他乡也是在写着故乡。苏仁聪很年轻,如此年轻而又如此热爱自己故乡的诗人并不多见。他的诗大都写那些有温度的老事物,他爱它们,它们就是他的诗。

——杨键

诗人苏仁聪

年生于云南昭通,作品发表于《中国作家》《诗刊》《星星》《扬子江》《草堂》《诗歌月刊》《绿风》《诗林》《西部》《边疆文学》《延河》《江南诗》《飞天》等。曾获野草文学奖、闻捷诗歌奖、樱花诗歌奖等。

1

▍落日礼物

二十七岁前我登上小镇南面的山顶

第一次看晚霞从我家楼顶走过

它走后阳雀拉长的声音穿透晚风停住的森林

此时父亲手持老式电话从另一座山上回家

落日给他的礼物是在他的头顶铺上一层

金黄的薄纱,那使他看起来像一位君王

我读完安东尼奥·马查多的最后一行诗

西班牙的自然风光围绕我们小镇

那里住着我的全部亲人和部分朋友

以及唯一的诗歌写作者

那样温暖的一刻

夜幕点起百姓家中的灯

我在昏暗中漫步下山

落日送我一个心情愉快时才会做的梦

它的开头和结尾都是白色石梯

有杉树和香樟的森林中开满蓝色鸢尾花

一位外地泥瓦匠在休息的片刻点着烟

他很快就能得到晚餐和深度的睡眠

这是落日的厚礼,我们满含热泪地接受

2

▍在杉树

在雨季,一条河就这样干了

我们从桥上过,看见它

裸露的遗骸。水草苦等着生长

今天的杉树乡很热

我们来游泳

带着失望坐在从前的河边

古老的村庄仿佛世界的尽头

人们无所事事,也不午睡

风隐隐作痛,坐在大石头上的游泳之王

悲哀地掉头请求离开

这条消失的河流曾给我隐喻和想象

我描述它,并用它代表过童年和

永恒的时间,这褐色

大地崭新的伤痕

3

▍治愈的

双肩包已经丢了

那支画过乌鸦的铅笔放在世界的尽头

很远呢,不要去找了

生活高耸于海面:海也好远

三天三夜也走不到海边

月亮被遮挡在最高的山峰后面

没有时间去爬那座山

今天我才看了两页书

三室一厅的套房内我一个人听雨

有人必定打伞独行

有人必定生了治不好的疾病

因此睡前一定要告诉我那位深刻的朋友

昨夜我看见她在明末边疆小镇卖五彩蓝布

她把我当作打听江湖恩怨的人,贫寒呀

蒲松龄式样的荒村古宅我一个人住

在那里我才能冒充一位古代音乐家

可以取人魂魄的音乐穿过枯瘦的林子

我真想就此关在那最治愈的时刻

她牵着小马向我走来

4

▍沉重的

几代人长大的老房子如今被归为危房

昨天我回到那里,在漫长的阳光中

重新午睡和叠被子,空气具有沙粒感

一张古老的油画,雨水冲走很多人

消失的祖辈,整个村庄都已搬走

剩下的旧水缸装满昨夜的雨水

瓦砾蔓延青苔,枣红的小马

我对它仍然保持记忆

我曾在它的大眼珠中看见过扭曲的山峦和天空

除了各种鸟叫,还有时光在柱头和梁木间

开裂的声音,一首有年代感的歌

在竹林回放,就在我这首诗构思前

拆房通知已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几行字,沉重的审判

这时阳光从小镇后山来到我们新居的

洁净地板,阳光它就要起身

告别无数个今天和昨日

房子拆除,父亲肯定会伤心

但不会持续太久

因为挖掘机走后,蛇和飞鸟会找到它们

舒适的居所

因为那里马上就会长满绿,无边的绿

厚重的绿

高大的青冈旁是开黄花的檫木

鸢尾会在起风时集体点头

甚至先辈在二十世纪早年掉在地下的罂粟果

也会重新盛开

5

▍缓慢的

我坐过很多火车

它们早就停运了

我很少坐高铁和飞机

确实是因为缺钱

另外我觉得

它们太快太快

一首诗还差一句

它们就到站

这不行啊

黑体书写的贵州百灵广告语

得仔细看

它像一个姑娘的芳名

渗出密集的诗意

下车后要去找一个人

走路到天擦黑

但她去了海边

回到她自己的省城

绳子上的绿色布裙还没有收走

她穿上真的太好看了

多余的樟树在夏日黄昏

遮住我的孤单侧影

把给她的诗集放在公交车站

费尔南多·佩索阿

再亲手把她的名字写在留言条

我喜欢这种古老的通信方式

她住过的小巷杂乱无序

下次再来把歪倒的光线扶正

把她的裙子收走

这些摸得到的细节

缓慢的

包含一种伟大的思想

我太喜欢

6

▍地图

客厅挂了一张古老的世界地图

那是我高中时从旧书店淘来的

皱巴巴,南北苏丹还没有分开

巴尔扎克的故乡在西北角

蓝色的大洋使它总体呈蓝色基调

我曾见过太平洋,在暴风雨的一天

那时我高中毕业,去到海边工厂

像现在一样感到迷茫

那张地图中央,是我的祖国

西部有伟大的森林,寂静的村庄

某一处埋着我的先辈

流淌着把我养大的河水

土地长满荆棘,火塘已熄灭

那个拨弄柴火的女人自我学过“母亲”这个词语后

就知道她是我的母亲

那张地图就这样安静地挂在墙上

如坐在长椅上打瞌睡的老祖母

我几次抚摸它,意识到它将成为古董

和一张暗黄的符咒

7

▍阴雨十日

带着镰刀去森林,割开杉树皮渗出乳胶

忽然想起夏日已来临很久

昨日长谈的人今天问我天气和故乡

被淋湿的诗集就放在蕨草下

已经没有人愿意听我在火塘边读诗

荒村古坟,搬走的人没有再回来

这年夏天,我来到阴雨中的无人村庄

此地曾人丁兴旺

如今鸟雀也安静在山中

森林静默垂首

雨珠一滴滴从绿色树叶上掉落

大雾从河谷爬到山顶

湿身是不要紧的

遗忘才让人感到虚无

8

▍朋友造访

我光着身子去给他开门

叫他稍等,我穿一件衣服

有月亮的夏夜,我给他泡茶

一起坐在阳台吹吹风

就聊聊他的打工生活吧

这个小镇还没有人能够和我讨论

庄子和《奥义书》

诗歌也只有我一个人在坚持写

他起身离开时说我真是一位不摆谱的男人

让他想起他古板的舅舅

哦他说的是那匹枣红色的马

9

▍月光高速

有一年冬天我从这个峡谷经过

山顶在下雪

那时高速公路还没有修建

大江右岸的山道上

颠簸着我坐的面包车

那时候的方向和现在相反

母亲在等我回家

饭菜热了好几遍

十五瓦的白炽灯挂在黑乎乎的墙壁

我有一个幸福的家

我正在远离它

为了活下去持续奔波

要去省城,向无数家公司投递简历

要忍受拒绝,孤独和贫穷

要忍受失眠和焦虑

天已黑透

我听着风从车窗外吹往家的一方

母亲,你曾感受到过我制造的风吗?

你会被风吹倒吗?

而我还在漫游呢,像没有方向的风

哦,母亲

就在我对着大江和你说话时

堂弟突然拽我的左臂

说:仁聪,那就是你要的诗歌

他的手指向悬崖顶端

一枚硕大的圆月

照着永远幽深的峡谷

母亲,我要忍住不哭

10

▍乡村集市

乡村集市,一台古老的黑白电视机

画面陈旧模糊,我喜欢的感觉都在里面

卖天麻和回收旧手机的人都是亲戚

老年的狗带着年轻的狗在菜市间光斑中午睡

那是我的老邻居,他和他的妻子都拄着拐杖

都不会买东西,就在路口看看

很多无所事事的人像他们一样从头游逛到尾

每一天都卖一样的东西

有时也来几个外地人

卖浙江拉来的廉价鞋子

他们的喇叭很响亮,会唱云南山歌

高原草药,泡着蟒蛇的药酒

黄金手表丢在映照蓝天的红胶盆中

我的老乡们很喜欢

宣传保健药品的小摊位前总是挤满人

他们或有腰病或有风湿

都不会彻底好的,我的小镇山高多雨

这是不同于纽约的集市,它有更多的灰尘

请别擦去,它充满细节和纹理

温柔的暴力

我穿过它,一个世纪过去

一本诗集已经完成

11

▍反光镜中的黄昏

下午六点四十七分,黄昏来到我们小镇

珠颈斑鸠咕咕过后,祖母提着水桶进屋

二叔带着疲倦回来

扫路人坐在台阶上玩手机

有一朵花在我家天台上生长

花下埋着一只被我不小心踩死的飞蛾

我在黄昏中悼念它

这个小镇唯一对诗歌永远热爱的人

在反光镜中给他的朋友写碑

12

▍无边森林

不写诗的中午,我在密林中遇见诗

他们砍倒最大一棵栎树之后的第十五年

我在夭折侄子坟前发现酢浆草的红花

像在世界地图上找到我们村庄一样兴奋

我告诉坐在木桩上抽烟的三叔

我要把它移到社区最高的天台

让它接近阳光

三叔低着头清理鞋里的沙子

这使我看见他因童年营养不良耸起的驼背

像黑色的珠穆朗玛峰

风在密林停住

三叔已经没有多余的头发给它飘扬

在最渴的下午四点

我们找到童年饮牛的小溪

这是祖辈的恩赐,祖辈已经成了森林之神

筇竹林冒出笋尖,它唤醒三叔

贫困的记忆

没有收获的我们带着蕨苔离开

紫白色的鸢尾花就在脚下

无边森林,我们走出来时已是日暮

天地一色,唯有三叔那辆二手摩托车

在乡村柏油路上点着灯

13

▍流逝

一个又一个黄昏

我带着虚无从山中出来

骑着落日我又过了一年

我写百灵鸟

用黑纸临摹卡拉瓦乔

七个迷路的本地人在他家的水缸喝水

神像贴在傍晚的木壁上

木壁上同时用粉笔写着白色电话号码

那是他失踪多年的儿子用过的

我闻到狐臭和芬芳

连续几年

我眼睁睁看着时间流逝

但始终没有找到它归去的大海

乱石缝隙长着永恒的野棉花

他相信他的儿子没有死

儿子失踪在人海或森林

他等到两鬓斑白

戒了饮酒和修房

乡村油路已经铺好

他的儿子就要回来了

14

▍教室

放学后我们有各自的命运,有人去了北京

我们学过唐诗,瀑布和江河

有人溺死在人海

学过带方言的拼音,有人走不出故乡

学过道德与法制,有人上了法庭

学过经济特区,有人在那里的电子厂谋生

哦,我们还学过很多东西,在那间

如今已废弃的教室。那面钟还挂着

并永远指向四点二十七分,那一刻

风从破窗吹进来,我左手捂紧

通红的耳朵,右手高高举起

回答老师的最后一个提问。他问的问题

我至今没找到答案

残破的教室

昨天下午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像迟到很多年的小学生

15

▍醒来后

出去一天回来后我疲惫不堪,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三月的傍晚

雨大得像夏天,我在二楼阳台重新摆放春兰

我的头顶浮着一团浓雾,有人在种植毛竹

蓑衣带雨,锄头断在高原的沙地中

没有人在家,客厅的灯没有打开

我穿过幽暗,摸索着找到上衣

多像我焦虑的梦境,拉丁美洲有一位诗人

他总是在幽暗中回忆古代历史

和我从前一样,在停电的老家独自沉浸在过去

未来我也会想起这一天,说那时我二十几岁

对人生还很迷茫

16

▍大寒

无数大寒诗中,我写的是最好的。写诗时

我正和一位艾滋病患者吃午饭

在这种小地方,我是唯一愿意和她吃饭的人

我告诉她:诗歌可以治疗疾病,我教她读诗

她不会说普通话,在她的方言中,我的诗歌

带着亲人回到故乡,她递给我一些小瓶子

请我给她念药物名称,替诺福韦,拉米夫定

利匹韦林……拗口的外国名字中

她一个也没记住。风停后,她咳嗽不止

她无数次梦见病愈后住在旧时的房子

她的老父亲进山给她挖草药,带着风雪

回到柴火旺盛的家中,哦,这就是她的诗

穿透她那薄薄的外衣回到我们中间

许多天后我们因疫情困在家中,没有再问候她

昨夜天空又在春天下了一场雪

现在我想起她,在我们分别时

她说改日请我唱歌,在全镇最好的KTV

那时我们的高原也在下雪

我借一把红伞给她,防止

她消失在白雪中

17

▍声音

去城郊祭祖的路上我听见童年的鸟叫声

从细雨蒙蒙的森林中传到汽车后座

我五岁时理解的声音现在变成另一种声音

它不再含有母亲而蕴含归途

河流被上游的高速公路建设变浑浊

我们四百年前的祖坟在县城东郊退化成

孩童时期玩耍的土堆

不同的是祖坟上的杂木高到被春风折断

沙沙声另有深意

它在讲述金字塔到现代埃及的远行

这里的土地已被征收

轰隆的挖掘机仍在日夜轰隆

这里将建设高大的楼房

给人民繁衍和办公

又过了很多年

在弥留之际我告诉床前的孩子

我们的祖先埋在城市中心那片高楼之下

他们造反失败的那一夜

一六七八年的中国寂静无声

刀光剑影中的祖先

已经完全化为尘土

我堵上耳朵想安静地回到深夜小镇

但声音不绝

水流远去是远去的流水

它依然在催促和挽留

18

▍午睡的梦境

我醒了,母亲在阳台给二姐叫魂

时间是下午六点,父亲带回镰刀

风吹松林。去年的庄稼分给亲戚

去年的草帽遗弃水井边:茅草新生

去年的鸟雀只有乌鸦回来

有个孤独的人,他走夜路

回到雨水的老家

我梦见他时,他正四十岁

头的边界还没有白发

他坐火车穿过贵州群山

从港口回到火炉边,说起金枪鱼

穿山甲和古老的黄昏

我们的先祖到这里的第一年

那时他们住在荒野中央

一百年后我和姐姐去割韭菜

露水打湿她的头发

竹林漏光,春笋不卖

如今姐姐已是别人的妻子

我在深夜回忆这些并写这些诗

出远门的姐姐要在途中阅读

并流泪

19

▍寻檫木记

为了再见到它,我走了一天的路

它还在悬崖边废弃的水井旁等着我

蜂斗菜和鸢尾花开在它的根部

太阳已经翻过这座山,风还是凉的

多种蹶类我只认识两种,植物图鉴忘记家中

路过两个老头我都面熟却已不知道如何称呼

我在暮色中回到掌灯的小镇,带着一朵黄花

穿过菜市场和平安路,住在平安路的朋友

昨天拉着行李箱走了。

我把花插在李清照文集旁,此后它要学会

接受枯萎,我要学会接受孤独

比如今晚我会梦见差点掉下悬崖而无人救我

我要学会绝望

20

▍过盐溪村

那时我们拿着水枪穿过的油菜花海

现在已种满果树

桃林中藏着消失的坏蛋

他的母亲当年就去世了。

英雄骑着黑马爬上日出的山头

英雄胆子小,不敢靠近大水和坟地

那里有他母亲的亡魂

我应该下车去往童年的

去安慰作为小坏蛋的英雄

现在我失去他的讯息

我的沉重一击

快速消失在乡村柏油马路

哦,陌生的村庄

这条河不会再流到大海

21

▍第二日傍晚

音乐住在晚风的森林,蹄盖蕨和筇竹林间

小池子是一个贫困家庭的水源,蝌蚪还没生呢

香樟树,东京乡村有个人像我的外祖母

一首诗还差三行,就去喝酒了

忘记关窗,看见黑森林上空有五六颗星星

公路上有灯——是他们在值夜班

拦住企图进入镇上的人,有人在家发疯

黑白颠倒后,他们总在棋牌上输钱

大半夜在电话那头哭。我要扛着竹筏

去大海当我的船长。我要在梦中和你睡

在梦中做梦,在梦中失眠

在梦中给你的猫讲形而上学

它比你应该更懂,我问它什么,它都沉默

像昏昏日光中坐在阳台读族谱的老祖父

第二日傍晚,瘦老头戴着黑口罩错敲我的门

他以为我是一位年轻教授

我有一幅金丝边框圆眼镜

古代史翻到亚述帝国那一页,狮子突然起飞

哦,他已经上到六楼。我听见他关门的声音

知道他要取下口罩,喘气好久好久

22

▍消失的一天

一年后去县城的途中我突然读懂杜甫

那时夏天刚好来临

有个妇女在我们停车的地方卖樱桃

哦,神秘的中午

她戴着铁戒指

红头巾

大街拥挤的中午

我穿过人群去小巷

为外祖父买治疗高血压的药物

我把他放在位于二十七楼的宾馆房间

可以俯瞰城市主干道和远处的

工业区

这已不是他的时代

他骑自行车穿过的傍晚装满路标和

交通信号灯

失去的指路人

梦境呈现灰色

他的右手夹着紫云牌香烟

拐杖靠墙立住

三相异步电动机在他的楼下轰鸣

路途遥远

我在掌灯时回到房间

他已睡去

他的一天提前消失

如元素氡

他已沉重如铅球

在很小的范围,花很大的力气也走不远

并迅速落地

消失的一天

我抱着古老的夜幕

酣睡在他身旁

23

▍必然要独自度过的夏天

一个人站在高原纯蓝的天空下

和一匹晚年的公马相互为伴

弯曲的河边

水鸟在深绿的野百合上摇晃

杜鹃在山中喊它亲爱的哥哥

我听懂了它们的语言

一时间觉得活着并无多大意义

那些昨天在地里把皮肤晒得很黑的人

今晨我参加了他们的葬礼

白色的招魂幡给无限接近天空

上面绣着一朵黄色莲花

只有神能理解其中奥义

唯一的白云被风吹散

拖着轻薄的尾巴

在遥远的天边朝着你无法确知的方向

无穷变幻

太阳正一个人走向那里

再过两个小时

那深邃的火

会点燃山脉和村庄

这一幕只有我看见

交心的朋友都在外地

炎热的工地上搬运钢铁

24

▍泉丰之夏

又一次来到海边,看见波涛,水鸟

废弃的渔船,我的乡村在遥远的西部

祖父的旧铁器挂在有电话号码的墙壁

祖父已经不在很多年

这间洁净的上房,同住的朋友驱车回了家

我一个人在深夜无眠时听见海浪朝我的故乡涌去

有人听见吗?它是否为故乡带去雨水

明天我也要走了,这不足二十四小时的停留

让我永远对海和夏天保持深刻记忆

在我走后,海依旧保持腥咸,天有时会下雨

仍有渔民在清晨回到无风的港湾,仍有人

像我一样来到这里,心事重重

又匆匆去往车站,不买水和食物

世界从不是为谁单独准备

请给疲惫的人睡眠,哪怕他会错过火车

哪怕他下车后不知要去哪里

25

▍海边朗诵会

闷热刚刚离开,讲台设在在傍晚

草地,白色坐席,海拔二十,东海岸,诗人

教授握紧麦克风,落日去往东方

乡巴佬坐在第二排,过道右边

第二个位置,他拿着旧稿件

要朗诵关于疾病的诗歌

侧身就可以看见天色在海面暗下来

神的古代铜镜吹过风

有些句子总会使他流泪

在海上不再回来的是他的某位至亲

哦,这种欢愉的场合不应该想起悲伤的事

即使他是你女朋友的父亲

开口吧,我歌颂这美好的瞬间

每个人都有洁白的牙齿

那位最远的人

落日在昨天越过他父亲的空地

他激动啊因此有些词语被他发错音

26

▍有一天

有一天我来到海边在地下室和他喝两罐啤酒就走了

后来我在石川啄木的诗集空白处给他写诗

夏天在腋窝下出臭汗

大海在彼处涌起黑色浪花

在海上去世的人正在寻找他遗失的帆船

有一天我很疲惫,在车上睡觉错过达到的车站

在完全陌生的城市下车

因为抵挡不住热浪而走进一家书店

为了避免尴尬买了一本不需要的书

有一天多年不见的堂哥在异乡人的火车站接我

黑色轿车后座睡着他五岁的儿子

叫我叔叔我却太窘迫不能给他买玩具

我发现自己的悲哀,空洞的理想

有一天我在哥哥训狗俱乐部的黑色藤椅上熟睡

并做了一些闭合的梦,空难

飞机掉在家门口却也只是想着去捡些值钱的物品

有一天我要回家,在杭州的出租房写这首诗

不知道该献给谁

有一天我听说那位受伤的朋友已经好了

给他发去祝福,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27

▍给谢健健的诗

到了深夜,海就只剩涛声,多么静谧

海风吹过我们二十多岁的脸,你坐在右边

对我说,兄弟,远道而来,我们要喝掉这一杯

喝掉这一杯,你就是在海边有家的人

海洋,天色向晚,你要什么时候才去云南

看看我在山顶的家,那里有无穷变化的云

大江从油菜花黄的平地经过

原始的乡村住着外祖父,他失去听力

对他说话要用手势哦,吃掉这只螃蟹吧

明天好赶路,困了就靠着车窗歇会儿

常来,常联系,常常想想大海和朋友

可是我最终要回到悬崖和森林

贫困的欢乐,那里住着我的诗神

你去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他是一个婴儿,到时候你千万别惊讶

28

▍海上高架

这片海域并非深蓝

天空暗灰如蝇虫躲进大象耳朵

海面失去海鸥,鲸鱼归来的黄昏

有人在海边朗诵诗

海风预示昨夜闭合的梦境

你受伤的朋友已经好了

一些竹竿插在海上

黄色波涛越过桥底

他们在说渔船和水手

我在汽车后座沉默

因为我想起你死去的父亲曾是水手

29

▍在织里镇

几年前,大道还没有修建

飞机属于天上的铁器

我们穿过有杂草的空地去找厕所

朽坏的挖掘机,一只黑鸟在巨齿上午睡

老式三轮车停在童装城北面

下来一位抱婴儿的云南女工

这个属于外地务工人群的大镇

像她这样的人很多

那时我来到这里

在姐姐的小卖部读魔幻现实主义小说

满头大汗却抽纸巾揩泪

那时已经过去很久,七年多吧

很热的记忆属于半夜的电风扇

今天我第二次来到这里

好大的雨,姐姐的宿舍在海边

在中档餐馆,姐夫拿来红酒

等姐姐从衣服厂下班

30

▍飞行时间

在高空,世界失去语言,复杂和多样性

大雾穿过机翼,颤抖

同质化的云在蔚蓝的天际卷曲,帕斯诗选

对错的命运,旅行者的棕榈树

在我家老房子后面等我们忘记它

迪奥男士香水味,狐臭,远去的贵州省

小电视里说老虎正在面临两重困境

要去海边的人在手机屏幕里发现自己的疲惫

旁边坐着去宁波打工的中年男人来自我的故乡

他应当和多年以前的父亲一样

带着责任和一双正在老去的手臂

只是父亲一贯乘坐绿皮火车,那时车厢晃动

他在柳州的凌晨从玻璃旁边醒来

金属温柔的质感和冰冷的尖锐

都遗失在他的时间中

我去看我的姐姐们需要出地铁站

在咖啡店门口右转

扶着傍晚的光泽上二十三楼,某一室

她未完成的表格堆在茶几中间

那些字迹充满焦虑,火烧过的草原

雨后我们相对而坐,在一家典雅的饭店

她在给我们安排明天的行程

赵雪松赵雪松读苏仁聪:时间是伟大的证人,缓慢处有“最大的思想",一落到过去如何突破现在、未来,苏仁聪的诗笔就陡然峭拔。他对没落的悲剧性事物的缅怀之情很是生动,他的言辞也是缓慢的、端庄的,仿佛是在诉说他的发现。王长征王长征读苏仁聪:他语调均匀,声音舒缓,波澜不惊。好像他作为一个诗人的年龄要比他实际的年龄苍老的多,仿佛他说出的事情早已被他经历过一次,所以他没有惊喜也没有绝望,这正能使他把一件事或一个来历说的更清楚更微妙更圆通,并随机带上更为贴切的理解。他的江水使他悠久,他的村庄使他温暖,他的月亮使他保持着清贫,他的朋友和狗伴随着他的生活,他的诗书会让他的灵魂常常出窍,他的母亲——幸福和悲苦的源泉。他的这些,仿佛还要被另外一个人经历一遍。原散羊原散羊读苏仁聪:

在诗的叙事方面,西南诗人与西北诗人截然不同。都是灵魂的“边疆书写”,西北诗人高亢悲壮、挺拔突兀,西南诗人的叙事则像热带雨林一样潮湿茂密。即便他们要叙说的“灵魂”高如大象,体现在语言层面的“行动”也迟缓一些,诗的“脾气”也较为温顺。苏仁聪就是如此的安静叙说者,词语和节奏的搭配,意象和物象的寻常,风格和思想的散淡,都带有明显的诗的“亚热带”的特征。这让我无端地想起艾芜和《南行记》。曾漂泊于滇缅边境的艾芜,为中国文学的西南叙事提供了一个独特的样本。这种“西南叙事”,不仅体现在迥异的生活哲学,或者较为天然的生命形态,更是体现在这个文学溢恶的时代里,一个写作者对孤独的人性美的关照,从而为大西南建构了一个救赎与批判同在的文化空间。苏仁聪的诗,正是对西南文化空间的自觉的延续和完善。

朱宾朱宾读苏仁聪:仁聪是在写一封长长的信,邮寄给命运里的另一个自己,把自己生命里的遭际以诗的方式吐露出来。信的内容真诚到心,节奏徐缓。他写父亲,写母亲,以及写家里其他的亲人,写自己求职路上的艰难。仁聪几乎在他的每一首诗作里都透露出对诗歌写作的热爱,说到诗,说到诗集,说到诗歌学习道路上典范的引领。仁聪的诗很耐读,他很会写诗。他在自己的诗歌里建造了一种惊人的平等性,语言与人,作者自己在文本里与语言的传递,都是在平等之下的一种推进。文本语言干净、节制、平实,每一个词语都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又了无痕迹。这些都透露出一个诗写作者对语言控制,以及在处理情感复杂性上做出的不懈努力、及锤炼。这种诗写作的优秀品质,已然融入到作者的血脉,在诗句里无时不在体现其光斑存在,难能可贵。诗耳朵·发现与对话发现中国好诗人阅读中国好诗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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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

里斯韩

题字丨赵雪松

诗醍醐丨诗通全门类美学艺术

诗耳朵丨有声汉语诗歌精选

诗版图丨当代汉语诗歌地理

诗少府丨汉语诗歌少年档案

诗功课丨普及诗歌专业教育

诗耳朵编委:庞培丨杨键丨赵雪松丨长征丨述一

诗版图编委:原散羊丨潘京丨许烟华丨非渔

庞俭克丨穆高举丨朱宾

诗少府编委:长征丨张明宇丨述一

诗功课编委:胡琦丨江汉丨沈阳丨荒原丨舍得

老刀客丨王子轩丨火凤凰丨那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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