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孟春文：拂尘

如烟的往事已随风散去，留在心中的美好却刻骨铭心。许多年前的一个秋天，望着满院子的红枣，我曾问过爷爷:

“爷爷，您这辈子有什么遗憾的事吗？”

“没有遗憾的事。”

“那么，让您最感到骄傲的是什么？”

“就是这一伙子人……”

今天要讲讲爷爷的故事:孔祥波，我爱人的爷爷，孔子第75代孙，祖籍河北沧州献县，和奶奶共养育8个子女。爷爷辛劳一生，学问广博，德高望重！临终时，孩子们都在身边……他是一位慈祥善良的老人，因食道癌于年6月4日仙世，享年90岁。爷爷去世不久，我写了一篇文章——《怀念我的爷爷》。今又清明，再次整理这些文字，和爷爷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往事历历在目，暖暖的情愫萦绕于怀，百感交集。

在岁月的长河中，人的一生只是短短的一瞬。我们在亲人的期待中来到人世，无论多么不舍，终有离去的那一天，就像深秋纷飞的落叶，这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另一场旅程的开始。

爷爷去世那年，我嫁入孔家已经19年了。我们常年在外，每年只有国庆和春节才回老家，每次只待一个星期，便匆匆返回。爷爷的子女大部分都在老家，公公、二叔、三叔住在村里，四叔在县城，几个姑姑嫁到临村。奶奶去世以后，爷爷就在三个儿子家轮流住，每家住半年。

记忆中爷爷眼睛不好，总是戴着一副老式大墨镜。他非常朴素，常年穿一身蓝布裤褂，孩子们给买的新衣从不穿，说穿在身上不舒服。天热时，爷爷出门就戴顶大草帽，天凉了便换成一顶单帽檐的蓝布帽。

爷爷吃饭非常节制。他不挑食，不爱吃咸，无论爱吃与否，每顿饭只吃一碗，从不过量。最喜欢用馒头蘸菜汤，每次吃饭都要喝一小杯白酒，逢年过节，来个客人时，他还高兴地喝点啤酒，三杯两杯的混着喝也不会醉。但是，爷爷有个最致命的坏习惯，就是爱吃烫饭，粥、面汤和水，一定要“吸溜”着喝才行，这应该是他患病的主要原因。

要说爷爷的身体还是不错的，直到生病前，他都没得过什么大病，每年春秋的流感见到爷爷都绕着走，如果不是得了食道癌，老人家一定能活岁。有一次我和他开玩笑：“爷爷，您要好好活着，再过几年然然结婚了（然然是我女儿，爷爷去世那年她正上高二），您就当太爷爷啦！”爷爷高兴地说：“行，行，好好活着！”

空闲的时候，爷爷喜欢和村人斗老牌。别看他年纪大，可脑子好使，年轻人记牌都不如他。我曾半开玩笑地问：“输多赢多？”他笑答：“有输有赢。”

孔家是大家族，爷爷在村里威望很高，家族琐事、邻里纠纷都找他调解，爷爷说话慢条斯理，摆事实、讲道理，村人无不信服。有一年县党史办派人来村里了解抗战时的一些事情，要写一篇专访，村长领他们找到爷爷。他侃侃而谈，娓娓道来。来者见爷爷虽是高龄，却思维敏捷、表述清晰，大为叹服。

刚结婚时我们还没买车，每次回老家都是坐长途客车，返程时，再由两个堂妹推着自行车送我们到村口。有了女儿后，爷爷有一次提出要赶马车送我们，那是我第一次坐马车。那年爷爷刚过70岁，举着鞭子坐在车辕上，嘴里忽而吆喝着——驾！驾！马车赶得虎虎生风。

女儿一岁半时，我们想带她回老家看看，当时母亲还担心她认生。到了老家才知道，母亲的担心是多余的，想来这就是血缘亲情。那天，爷爷正在房上晒枣，女儿仰着红红的小脸，挥着胖胖的小手:“老爷爷下来，跟宝宝玩儿。”爷爷应声而下，女儿却不知跑去哪里。他刚走出大门，女儿从房内追出来，奶声奶气地喊:“老爷爷——”爷爷听见了，转过身笑眯眯地蹲下，伸开双臂，女儿像只快活的小燕子咯咯笑着一下子扑进爷爷的怀里。

女儿很淘气，看见二婶家的大花猫卧在墙根晒太阳，跑过去拽住猫尾巴就不撒手，爷爷见了着急地喊:“咬着……”边说边过去按住猫头，慈爱地说:“别拽尾巴，咬着……”

女儿五岁那年跟我们回老家，午饭后，她拿着一本注音版的《三字经和百家姓》让爷爷给她讲，女儿念一句，爷爷讲解一句，竟和书本里的注释不相上下。后来不知为什么女儿不念了（可能是读累了吧），爷爷便自顾自地讲起来，女儿听着听着，终于忍不住说:“老爷爷，您能不能不说献县话，说普通话呀，我听不懂……”惹得满屋子的人哈哈大笑，爷爷抱起女儿，笑得合不拢嘴。

爷爷非常喜欢这些重孙辈的孩子，我的相机里至今保留着一张照片:爷爷抱着二叔家的小孙子，爷爷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镜头，小家伙儿咧着小嘴儿开心地笑。东长那时才几个月大，爷爷那张纵横沟壑、饱经沧桑的脸，和孩子那张粉嘟嘟、圆嫩嫩的小脸形成鲜明的对比，画面生动而鲜活。

那些年忙忙碌碌，我们只有五一、国庆的时候才回老家，这也是爷爷最期待的时刻。

有一年国庆节前就下雨，到了第二天，丈夫坐不住了，执意要回老家。老天爷好像明白我们的心意，天竟然放晴了，红彤彤的太阳陪了我们一路。快进村时，远远看见前面路边站着一个人。我对女儿说:“怎么看着像你老爷爷？”渐近了，果然是。雨后的天有些凉，爷爷头戴大草帽，身穿洗得发白的蓝布裤褂，单薄的裤腿被风吹得呼呼直抖，包裹着他消瘦的身躯。

我赶紧下车，着急地问:“爷爷，您怎么来了？”他说:“下雨村里路不好走，怕你们找不着道。”其实前一晚，我们已经给二弟打电话问好了路，爷爷却不放心，早早地来到村边，已经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雨后秋更凉，爷爷那在风中伫立的身影，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关于爷爷的最后一段视频，是他去世两年前的秋天，女儿在老家录的。大伙当时正围着车斗拣枣，爷爷戴着大草帽低头干活儿，始终没拍到正脸，这也成为我们永久的遗憾。好在我们还保存着一张与爷爷奶奶的合影，那时我们刚结婚，奶奶身体尚好。两位老人非常恩爱，我至今记得一个细节。那年奶奶生病，只能吃软和的东西，爷爷就把蛋糕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泡在牛奶里，用小勺一点点喂奶奶吃，还轻声哄着：“慢点儿，小口的……”如今两位老人先后驾鹤西去，每次看到这张照片，老人慈祥的面庞浮现在眼前，那份亲情，那份怀念，在心中萦绕。

我曾想让爷爷的每个孙子孙女辈的孩子，都写一段关于爷爷的文字，汇总成册，可表妹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家里琐事太多，条件有限，怕写不成顺理成章的句子。”因此，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就让我们用各自的方式纪念爷爷吧。

今年是爷爷去世的第九年，再次整理这些文字，往事清晰如昨，难尽其详。祈愿爷爷奶奶在天堂幸福安康！再无病痛！我们永远怀念您！

爷爷的一生，就是一部历史！

作者简介

刘娟，笔名拂尘

一个默默无闻的写字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