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清·唐宗海《本草问答》

附子生于根下，与枝叶皮核不同，故不入中上焦，其色纯黑而味辛烈，秉坎中一阳之气所生，单从下焦扶补阳气，极阳极阴，皆有毒。附子之烈，正以其纯是坎阳之性，可以大毒。附子与肉桂之性不同，肉桂是补火，秉于地二之火气者也；附子是助热，热生于水中，是得天水之阳。故附子纯入气分以助阳，为肾与膀胱之药，火煅则无毒，水中之阳毒遇火则散，亦阴阳相引之义。今用盐腌以去毒，使附子之性不全，非法也。凡温药，皆秉木气，惟附子是秉水中之阳，为温肾达阳之正药。盖秉木火者，为得地二之火，秉水中之阳，是得天之一阳。

少阴主热，依积阳之气，故性大热者，直入下焦膀胱肾中，附子是也。

附子古用火炮，正是去其毒也，或解为助附子之热，非也。余四川人，知四川彭明县采用附子，必用盐腌，食之毒人至死，并无药可解，可知附子之毒甚矣。然将盐腌附子之盐放于竹筒中，用火煅过，则无毒，入补肾药，又温而不烈，反为良药。据此，则知仲景炮附子，亦是制其毒也。其中生附又是以毒追风，毒因毒用，一生一炮，有一定之理。

（六十八）民国·张山雷《本草正义》

附子，本是辛温大热，其性善走，故为通行十二经纯阳之要药，外则达皮毛而除表寒，里则达下元而温痼冷，彻内彻外，凡三焦经络，诸脏诸腑，果有真寒，无不可治。但生者尤烈，如其群阴用事，汩没真阳，地加于天，仓猝暴病之肢冷肤清，脉微欲绝，或上吐下泻，澄澈清冷者，非生用不为功。而其他寒症之尚可缓缓图功者，则皆宜用炮制。

惟此物善腐，市肆中皆盐制之药，而又浸之水中，去净咸味。实则辛温气味，既一制于盐之咸，复再制于水之浸，久久炮制，真性几乎尽失，故用明附片者，必以干姜、吴萸等相助为理，方有功用，独以钱许，其力甚缓。

寿颐尝于临证之余，实地体验，附片二钱，尚不如桂枝三五分之易于桴应，盖真性久已淘汰，所存者寡矣。是以苟遇大症，非用至二三钱不能有效，甚者必四五钱。非敢孟浪从事，实缘物理之真，自有非此不可之势。若用生附，或兼用乌头、草乌，终嫌毒气太烈，非敢操必胜之劵矣。

（六十九）民国·张锡纯《医学衷中参西录》

附子味辛，性大热，为补元阳之主药，其力能升能降，能内达能外散，凡凝寒锢冷之结于脏腑、着于筋骨、痹于经络血脉者，皆能开之、通之。而温通之中，又大具收敛之力，故治汗多亡阳（汗多有亡阳亡阴之殊，亡阳者身凉，亡阴者身热，临证时当审辨。凉亡阳者，宜附子与萸肉、人参并用；热亡阴者，宜生地与萸肉、人参并用），肠冷泄泻，下焦阳虚阴走，精寒自遗，论者谓善补命门相火，而服之能使心脉跳动加速，是于君相二火皆能大有补益也。

种附子于地，其当年旁生者为附子，其种之附子则成乌头矣。乌头之热力减于附子，而宣通之力较优，故《金匮》治历节风有乌头汤；治心痛彻背、背痛彻心有乌头赤石脂丸；治寒疝有乌头煎、乌头桂枝汤等方。若种后不旁生附子，惟原种之本长大，若蒜之独头无瓣者，名谓天雄，为其力不旁溢，故其补力更大而独能称雄也。今药局中所鬻之乌附子，其片大而且圆者即是天雄，而其黑色较寻常附子稍重，盖因其力大而色亦稍变也。附子、乌头、天雄，皆反半夏。

附子、肉桂，皆气味辛热，能补助元阳，然至元阳将绝，或浮越脱陷之时，则宜用附子而不宜用肉桂。诚以附子但味厚，肉桂则气味俱厚，补益之中实兼有走散之力，非救危扶颠之大药。

附案：一少妇上焦满闷烦躁，不能饮食，绕脐板硬，月信两月未见。其脉左右皆弦细。仲景谓双弦者寒，偏弦者饮，脉象如此，其为上有寒饮、下有寒积无疑。其烦躁者腹中寒气充溢，迫其元阳浮越也。投以理饮汤，去桂枝加附子三钱，方中芍药改用五钱，一剂满闷烦躁皆见愈。又服一剂能进饮食，且觉腹中凉甚，遂去芍药将附子改用五钱，后来又将干姜减半，附子加至八钱，服逾十剂，大便日行四五次，所下者多白色冷积，汤药仍日进一剂，如此五日，冷积泻尽，大便自止。再诊其脉，见有滑象，尺部较甚，疑其有妊，俾停药勿服，后至期果生子。夫附子原有殒胎之说，此证服附子如此之多，而胎固安然无恙，诚所谓“有故无殒，亦无殒也”。

（七十）民国·张宗祥《本草简要方》

附子、乌头、天雄、侧子（一类而四名）

附子，主治回阳温中补虚，补命门火，暖脾胃，逐风寒，霍肿满，脾滞肾寒，妇女经闭，堕胎。此药，能引补气药行十二经，以养不足之真阴；引发散药开腠理，以逐在表之风寒；引温暖药达下焦，以祛在里之寒湿。有斩关夺隘之功。惟阳症、火症、血亏者，不可用。（附子，生于附子之侧者，曰侧子。种之经年，根独长大，不生附子者，曰天雄，天雄难得。乌头、侧子，功力稍弱。）

附子七味丸：附子（制）一两，熟地（制）八两，山茱萸肉（酒润）、山药各四两，丹皮、泽泻、茯苓（乳拌）各三两。研末，蜜丸梧子大，每服三钱。治阳亏畏冷，气虚火衰，自汗盗汗，腹痛便溏。

附子八味汤：附子（炮，去皮脐）、干姜（炮）、芍药、茯苓、人参、炙草、桂心各三两，白术四两。当归、白茯苓、熟地、川芎、白芍（酒炒）各一钱，木香、肉桂、炙草各五分，水二钟，加生姜三片，红枣一枚，煎至八分，食远服。治房劳伤阴，外寒侵入，而成流注者。

附子六物汤：附子、甘草各一钱，防己、白术、白茯苓各八分，桂枝五分，水二钟，加生姜三片，煎至八分，食远服。治附骨疽在腿里侧，属足太阴脾经者。

附子防风散：附子、防风、甘草、茯苓、干姜各七钱五分，柴胡一两五钱，五味子、白术各一两，桂心五钱，每服三钱，水二盏，加生姜四片，温服。治伤寒阴痉，闭目合面，手足厥逆，筋脉拘急，汗出不止。

附子乌鸡丸：附子三钱，乌鸡肉（去皮油，酒蒸）三两，鹿茸一两，山药、苁蓉、肉桂、蒲黄（炒黑）、当归、茱萸肉各五钱，白芍一两，熟地一两五钱，研末，米糊丸梧子大，每服百丸，空腹温酒下。治经如绿水。

附子理中汤：附子（炮熟）二钱，干姜（炮黑）、白术（炒焦）、人参、炙草各二钱五分，水二钟，煎至八分，食前服。治脾胃虚寒，饮食不化，四肢厥冷，肠鸣腹痛，霍乱转筋，体冷微汗，呕吐泄泻，一切沉寒痼冷等证。入肝加木瓜，入脾多加白术，入肺加桑白皮，入心加茯苓，腹痛甚加木香，下利及渴者多加白术，倦卧沉重多加附子，腹满去炙草。呕吐去白术加半夏、姜汁。脐下动气去白术，加桂。心悸加茯苓，寒积结胸加枳实。

附子麻黄汤：附子、麻黄、干姜、白术、人参、甘草各等分，水煎服。治猝中寒湿，口眼斜，语声混浊，胸腹填胀，气喘昏晕，腰脊强急。

附子散：附子五分，丁香、黑姜、陈皮、甘草各四分，当归二钱，白术一钱，研末，每服二钱，粥饮下。治产后霍乱吐泻，手足逆冷，无块痛者。

附子泻心汤：附子（炮，去皮，别煎汁）一枚，大黄二两，黄连、黄芩各一两，切碎，以麻沸汤二升渍三黄，须臾绞去滓，内附子汁，分温再服。治伤寒表解，心下痞，恶寒汗出，及寒热不和，胁痞结。

乌荆丸：川乌（炮，去肉脐）一两，荆芥穗二两，研末，醋面糊丸梧子大，每服二十丸，温酒下。治诸风纵缓，言语謇滞，遍身麻痛，及妇人血风，头痛目眩，肠风脏毒，下血不止者。

乌头赤石脂丸：川乌（泡）一两，蜀椒、干姜各一两，附子五钱，赤石脂一两，研末，蜜丸梧子大，每服一丸，食后热水下，日三次。治心痛彻背，背痛彻心。

乌头汤：川乌五枚，麻黄、芍药（酒炒）、黄芪（姜汁和蜜炙）、炙草各三两，先以蜜二升，煎乌头至一升，出乌头，另四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去滓，纳蜜中更煎。服七合，不知，尽服之。治历节痛不可屈伸，及香港脚疼痛。

天雄散：天雄（炮）、龙骨各三两，白术八两，桂枝六两，为散，每服半钱匕，温酒调下，日三次。治阴精不固。天雄难得，可以附子代之。

（七十一）民国·彭子益《圆运动的古中医学》

附子性热，乃补阳温水寒之药，非补肾之药，巴戟、苁蓉等才是补肾之药。非将《伤寒》《金匮》有附子各方，研究清楚，不可使用。如非阳气虚少，水气又寒之病，而误用之，且有将中下阳气引出之患，与拨动木气煽动心气之患，其患大矣。

（七十二）民国·刘民叔《素问痿论释难》

附子味辛温，主风寒，咳逆邪气，温中，金创，破癥坚、积聚、血瘕，寒湿痿躄，拘挛，膝痛，不能行步。

痿躄为神气不能游行出入于膝，所致之不能行步者也，与《灵枢·癫狂》篇所云“骨酸体重，懈惰不能动”及《动输》篇所云“其卒然遇邪气及逢大寒，手足懈惰”者不同，或以注夏当痿、解亦当躄者，尤为大错，何者酸重乏力，仅得名为懈惰，必拘挛无力，乃得谓之为痿躄也。《本品》主治云：“踒躄拘挛”。《疏五过论》云：“痿躄为挛”。然则痿躄真相，从可识矣。夫痛而能动者为痹，其病多浅在肌肉。不痛而又不能动者为痿，其病多深在筋骨。此言拘挛膝痛，则神气尚能游行出入于其间，即运动神经之功用犹未全失，亦即由痹而痿，为痹痿相续之并病。如《素问·玉版论》“搏脉痹躄”，《逆调论》“骨痹挛节”，《气交变大论》“暴挛痿痹，足不任身”，皆是也，必膝不痛之不能行步。斯诚痿躄矣，若附子者，则统治寒湿痿躄拘挛，膝痛不能行步，固不必分其为始传病浅之痹、末传病深之痿，此附子功用之所以为大也。

细绎附子主治，知不能行步，为痿躄之主证，寒湿为痿躄之主因，辛温为痿躄之主治矣。乃《神农本草》于白鲜之苦寒也，而主“头风，黄疸，咳逆，淋沥，女子阴中肿痛，湿痹死肌，不可屈伸，起止行步”；于莨宕子之苦寒也，而主“齿痛，出虫，肉痹拘急，使人健行”；于飞廉之苦平也，而主“骨节热，胫重酸疼，久服令人身轻”；于薏苡仁之甘微寒也，而主“筋急拘挛，不可屈伸，跌筋结肉，下气”，于女萎之甘平也，而主“中风暴热，不能动摇，跌筋结肉，诸不足”。据此五品，则知味不必辛，性不必温，似皆可治不能行步者，何也？此则当求《神农》于此五品主治下，何以不明书“痿躄”二字，苟能参透此旨，斯可知其为非正治痿躄之药矣。夫所谓不可屈伸，起止行步，固已近于痿躄也，第读白鲜“主湿痹死肌”，莨宕子“主肉痹拘急”，飞廉“主骨节热、胫重酸疼”，薏苡仁“主筋急拘挛风湿痹”，女萎“主中风暴热”，则是诸药所主，犹是始传热中之疾。虽有传为痿躄之趋势，然究未至末传寒中，必至末传寒中，足部之神机化灭，神气不能游行出入于其间，乃得正其名为痿躄。所以《神农》不轻用痿躄二字，为此五品著录者，即此正名之不可苟也。又龟甲咸平，主“四肢重弱，小儿囟不合”，此则属诸内损，与麋脂辛温，主“四肢拘缓不收”者，有异曲同工之妙。且足以辅附子之不及，然与白鲜、莨宕、飞廉、薏仁、女萎五品，又不可同日而语矣。

　王氏次注：“痿谓痿弱无力以运动”，“躄谓挛躄足不得伸以行”，诚是也。夫阳之用为神，神之征为力，蹠跛难行，非膝之无力也，乃力之不足也。若病而至于痿弱无力，足不得伸以行，则是运动神经已废，神气出入已绝。心欲行步，而足不应之运动者，岂力之不足乎，直是无力而已矣。考《神农本草》之于力也，有三治焉，日益力也，日益气力也，日倍力也。益力与益气力，乃为力不足者而言，所谓益其不足也。倍犹壮也。倍力者，壮其软弱无力，而复其轻身健行之谓也。按言倍力者，有四品，甘草、葡萄之甘平也，远志之苦温也，蓬藤之酸平也。言益气力者十品，薯蓣之甘温也，赤箭之辛温也，续断之苦微温也，胡麻、蒲黄、藕实茎之甘平也，菟丝子之辛平也，泽泻、苋实之甘寒也，淫羊藿之辛寒也。言益力者仅一品，莨宕子之苦寒是也。考《神农》称莨宕子“多食令人狂走，久服轻身，走及奔马”，似非性寒之品，所能致之者，疑苦寒之寒字，当为温或热字之讹。据此则倍力无性寒之品，其益气力者，虽间有性寒品类，然不过十分之三而已。

凡病至末传，寒湿窃据，神机化灭，阳明之阳，不能下达，神经之神，不能贯注。膝者筋之府，筋膜得力，乃能束骨而利机关。若寒则僵而无力，湿则软亦无力，纵因暑热火燥，久病末传，神机化灭，亦必为寒湿所窃据。所以两足痿躄无力以运动者，必主性温之品，乃能驱除寒湿，壮益气力。尝考《千金方》马灌酒，《圣济总录》壮元酒，并用附子、天雄、乌头，生剉不炮，其主治俱云：“年高者服之，五十日力倍气充，百日致神明，如三十时，力能引弩”。又硫磺丸，其主治云：“久服轻身倍力，耐寒暑，壮筋骨”。据此则壮益气力，舍用温药，固莫属也。不然，寒中败胃，阳且伤矣，力何由增，至于性寒益力之品，乃始受热中壮火食气者之所宜。所以然者，火热一清，气力自复故也，此属《灵枢·根结》篇“暴病者取之太阳”之暴病，然暴病非阳者亦多，用者切勿孟浪。

按《神农本草》附子条下注“冬月采为附子，春采为乌头”，缘乌头为母，附子为子，次年则又附子为母，而更环生附子也。又乌头条下注“正月二月采，长三寸以上，为天雄”。天雄条下亦注“二月采根”，然则天雄、乌头，为同时采取者，乃后世本草谓为八月采，岂天雄较附子为早熟耶？盖附子、乌头，以冬春采时为别。而乌头、天雄，则又以有无附子为识乌头体团，有子附生，性雌故也；天雄形长，独生无子，性雄故也。《神农本草》并载无遗，且鼎立而三，不分轩轾，固知附子、天雄、乌头三品，为同种而异用者也。又附子以八角者良，谓其气全力足也；若位偏侧而体较小者，名为荝子，通称侧子；至于再偏而更小者，则名鬲子，亦名白附子，俗称漏蓝子。三者皆环生于乌头，故附子象长子，侧子象次子，漏蓝子象幼子也。或以附子边角之大者为附子，则甚误矣。古方间有用侧子，以治风湿偏痹之证，而漏蓝子则用者甚少，以其赋性不厚故也。

然用者当以附子为正，所以《千金方》称附子与乌头、天雄为三建，而不及侧子、漏蓝子，盖深通《神农本草》之经义者矣。考“乌头，味辛温，主中风，恶风，洗洗出汗，除寒湿痹，咳逆上气，破积聚寒热，其汁煎之，名射网，杀禽兽，一名乌喙”。比之附子，则附子为纯阳，乌头为老阳，老阳故毒也。又考“天雄，味辛温，主大风寒湿痹，历节痛，拘挛缓急，破积聚，邪气，金创，强筋骨，轻身健行，一名白幕”。揆诸附子、乌头，则天雄象父，乌头象母，附子象子，所以天雄主大风寒湿痹加一大字，可知天雄之象父者，必较乌头、附子之力为雄。《孝经》云：“严父莫大于配天”。此天雄之所以名天雄欤？乌头、天雄，在《本草》虽无主治痿躄之明文，然检其一主中风寒湿痹，一主大风寒湿痹及拘挛缓急，强筋骨，轻身健行，试与附子所主之“寒湿踒躄，拘挛膝痛，不能行步”互为比证，则其疗躄之功用，又已跃然于心目间矣。

《神农本草》于乌头条下云：“其汁煎之，名射网，杀禽兽”。按《说文》云：“网，庖牺所结绳以渔，从冂，下象网交文”。注“今经典，变隶作”。《说文》又云：“网或从亡”。《易·系辞》云：“结绳而为罔为罟”。《释文》云：“取兽曰罔，取鱼曰罟”。乌头煎汁名射网者，谓射杀禽兽，正如网之于渔，每取必中。然必野生者，乃有此毒，若田种者，其力则又违逊矣。方书以田种者，名川乌头；野生者，名草乌头。

宋《太平惠民和剂局方》载有养肾散，方用全蝎半两，天雄三钱，苍术（制）一两，草乌头（生，去皮脐）二钱，附子二钱，共五味，为细末，主治肾气虚损，腰脚筋骨疼痛，膝胫不能屈伸，及久病膝脚缓弱，并云“服讫，麻痹少时，须臾，疾随药气顿愈”。盖惟此野生之品，乃有此效如桴鼓之验，有故无殒。虽极大毒，亦无危害，所谓有病则病受也。《素问·异法方宜论》云：“病生于内，治宜毒药”。王氏次注：“药谓金、玉、土、石、草、木、菜、果、虫、鱼、鸟、兽之类，皆可以祛邪养正者也，然辟邪安正，惟毒乃能，以其能然，故通谓之毒药也”。

《新校正》云：“按《本草》云，下药为佐使，主治病，以应地，多毒，不可久服，欲除寒热邪气，破积聚，愈疾者，本《下经》故云，毒药攻邪”。据此则知药而无毒，非良药也。大毒治大病，小毒治小病，若无毒之药，而能治大病久病者，未之有也。夫天雄之与乌头，为同时成熟者，且无乌头之毒，况先期采取环生于乌头之附子乎，验诸药肆所售之附子，皆为田种而非野生者。

所以《千金方》金牙酒，有附子四两，而其服法则云：“日服一合，此酒无毒，及可小醉，常令酒气相接，不尽一剂，病无不愈”。然则附子固非大毒之药也明矣。又《神农本草》三百六十五品，其味辛温者，菖蒲、细辛、赤箭、卷柏、芎、徐长卿、云实、牡桂、菌桂、干漆、五加皮、辛夷、麝香、橘柚、孔公孽、干姜、白芷、藁本、款冬花、女菀、吴茱萸、秦椒、蓼实、葱实、薤、假苏、石灰、附子、乌头、天雄、钩吻、羊踯躅、鬼臼、巴豆、蜀椒、皂荚、莽草、药实、芫花、麋脂、蜈蚣、马陆，都四十二品，而附子其一也。至于味辛大热者，仅矾石一品而已，然则附子固非大热之药也又明矣，无如医家著述，不求甚解，但以“附子大辛大热有大毒”数字，抹杀一切，致令以耳为目者，莫不谈虎色变。父以之戒子，师以之戒徒，不知药贵对证，虽毒亦平，苟不对证，虽平亦害。嗟乎！医法陵夷，于今为极，揆其所以，非无故焉。

昔者孟子因滕文公之疑，曾引《商书·说命》篇曰：“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素问·宝命全形论》论针有悬布天下者五，其“三曰：知毒药为真”，岂非真医必知毒药瞑眩，若专以清淡之药，夸诩平稳者，非所谓伪医也乎！《金匮要略》桂枝附子去桂加白术汤云：“初一服，其人身如痹，半日许，复服之，三服都尽，其人如冒状，勿怪”。所谓初一服，其人身如痹者，谓轻则身体不仁，如风痹状，盖即麻木之谓也。所谓三服都尽，其人如冒状者，谓重则不胜药力，如眩冒状，盖即瞑眩之谓也。药能使人瞑眩，厥疾未有不瘳者，故又特以勿怪二字为嘱，其反复叮咛示人之意，至深切矣。乃病家因瞑眩而畏不敢服，医家亦因瞑眩而畏不敢用，此附子之所以招大毒之诬，而不能见重于世，何况乌头、天雄，更有甚于附子者乎。

《金匮》乌头桂枝汤云：“乌头一味，以水一升，煎减半，去滓，以桂枝汤五合解之，令得一升后，初服五合，不知即服三合，又不知复加至五合，其知者如醉状，得吐者为中病”。所谓如醉状者，乃服汤后而麻醉无知也。所谓为中病者，乃中其毒而上吐下泻也。又大乌头煎云：“强人服七合，弱人五合，不差，明日更服，不可一日更服”。所谓强人服七合、弱人五合者，乃心为五藏六腑之主。强人心强，可胜乌头麻痹之任；弱人心弱，故须少服二合，亦犹四逆汤之强人可大附子一枚、干姜三两也。所谓不差明日更服者，乃一之为甚，不可再也。所以然者，心脏麻痹，本可来苏，惟麻痹过久，则不易复其运行之常度，故又续申之曰“不可一日更服”。

固知乌头虽毒，不至于死，其汁煎之，名射网，杀禽兽，亦无非麻痹之力，使之如醉状耳。因而缚之，迨其苏醒，则已就擒矣。据经验所行，凡服乌头而瞑眩昏仆者，大抵为二时而极，四时而解，解后惟肢体懈惰无力而已，无他变也。后世医家，既不能领悟古书之遗义，又不能实验药物之效能，所以乌头之为乌头，多有终身不敢尝试者矣。

考《肘后方》独活酒，附子生用，其方后云：“服从一合始，以微痹为度”。《千金方》茱萸散，附子、天雄并用，云：“先食服方寸匕，日三，药入肌肤中，淫淫然，三日知，一月瘥”。茵芋酒，附子、乌头、天雄并用，云：“初服一合，不知加至二合，宁从少起，日再，以微痹为度”。《圣济总录》牛膝饮，附子、乌头、草乌并用，云：“每日早晚，旋温五分一盏服，渐加至一盏，如觉麻木，即减分数，以知为度”。巴戟天散，附子、天雄、乌喙并用，云：“每服半钱匕，渐加至一钱匕，温酒调下，日二夜一，未觉身唇口痹热，即渐加至一钱匕，如觉大痹心烦，以少许豉汤解之”。类如斯例，不胜征引，可知附子家属性皆麻痹，而用之者，亦正利用其麻痹之性。惟一此可以除寒湿，可以逐水气，可以救助元阳之亡，可以续神机之绝，至可宝也。乃后世本草，妄倡泡制之说，于附子之生者，用盐渍腌，名咸附子，致使麻痹之性，失其过半。又于附子之咸者，用水浸漂，名淡附子，泡制至此，麻性全无。此则形存性亡，与废滓何异，于此足征唐宋而上，说不离经，金元而后，半皆叛道，降及近代，每下愈况，是更不知所云矣。

蜀都人也，风俗习尚，凡觉身重，即用附子和牛肉或羊肉、鸡肉，清缹佐餐，殊无辛味，服之日久，轻身健行，固无大热大毒之象征，亦无中毒致病之流弊。但不久缹，则必发麻而已，由是可知《神农本草》之所谓附子味辛温者，即指此麻味而言也。辛不必麻，而麻则未有不辛者，如吴茱萸、蜀椒之属是也。凡服丸散酒醴，麻痹瞑眩，在所不免。若服汤方，则炮用附子，先煎一时，生用附子，先煎三时，医家可于方笺上端加注一则云：“方内附子，必须依时煎足，否则发麻，令人不安”。夫五味者，酸苦甘辛咸也，而麻不当其数，缘麻与辛近，所以麻可属于辛，亦犹淡与甘近，而必属之于甘耳，故曰：附子味辛温。

《伤寒论新校正》序：“晋皇甫谧序《甲乙针经》云，伊尹以元圣之才，撰用《神农本草》，以为汤液。汉张仲景论广汤液，为十数卷用之多，验近世太医令王叔和，撰次仲景遗论甚精，皆可施用。是仲景本伊尹之法，伊尹本神农之经”。据此则《神农本草》、伊尹《汤液》、仲景《伤寒》，为一贯之薪传也。夫欲知本草所用之分两，必当求之于汤液，但《汤液经》既为仲景论广，故又不得不求之于《伤寒》、《金匮》矣。

按四逆汤、四逆加人参汤、茯苓四逆汤、通脉四逆汤、通脉四逆加猪胆汁汤、白通汤、白通加猪胆汁汤、真武汤、干姜附子汤、芍药甘草附子汤、麻黄附子汤、麻黄附子甘草汤、麻黄附子细辛汤、桂甘姜枣麻辛附子汤、桂枝加附子汤、桂枝去芍药加附子汤、附子粳米汤、附子泻心汤、竹叶汤，此十九方者，皆用附子一枚也。桂枝附子汤、桂枝附子去桂加白术汤、大黄附子汤，此三方者，皆用附子三枚也。附子汤、桂枝甘草附子汤，此二方者，皆用附子二枚也。《近效》白术附子汤，则用附子一枚半也。综观以上诸方，所用附子，重则三枚，轻亦一枚，固知凡一日尽剂之汤方，所用附子，皆以枚数。其间有不以枚数而用分两者，如桂枝芍药知母汤之用附子二两，黄土汤之用附子一两，乃为不必用至一枚者言也。

考刘向《说苑》云：“十粟重一圭，十圭重一铢，二十四铢重一两”。刘氏汉人，所述衡法，即汉制也。今试以粟十粒衡之，得市称一厘，又以粟二千四百粒衡之，得市称二钱四分；是汉制一两，仅合今称二钱四分而已。又考仲景所用附子，不论其为生用、炮用，皆注“去皮，破八片”及“强人可大附子一枚”，所谓破八片之附子，必有八角者，乃可当之，衡之常为今称七钱以上，若再选用大附子，则为今称一两有余也。据此则知仲景所用附子，必以枚数者，正示人当用有八角之附子，若无八角者，乃侧子之流亚耳。于以并知乌头、附子，虽为瞑眩之药，苟少用之，厥疾尚有未必能瘳之憾。《素问·汤液醪醴论》云：“自古圣人之作汤液醪醴者，以为备耳。上古代作汤液，为而弗服；中古之世，道德稍衰，邪气时至，服之万全；当今之世，必齐毒药，攻其中”。此仲景于乌头汤及大乌头煎，不以乌头之毒，直用五枚之多。所以然者，中病为良故也，晚近医家，久失师传，既胆识之不足，又责任之不负，虽以漂淡薄切之附片，而其用不过数分，至多亦不过钱余而已，安望其能挽垂危而起沉疴哉。如棣孙君文毅，荐治陈万运、计健南两先生之疾，陈服附子达百斤以上，计服附子亦过其半数，服药不可谓不多，历时不可谓不久，信任到笃，付托至专，不为浮议所撼动。求之今世，未易多直觏，此之谓医家病家，相得益彰也，医缘凑合，遂结友交。

母氏康，为朝庆公之长女，公固安岳乐至之世医也。故母氏亦通医药之义，天性严谨，对子孙督学甚力，昼就外传，晚归必令篝灯夜读。后见大胞兄干臣，四胞弟季伟，长侄文长辈，在外服官，居恒谆谆以勿堕先德洁已奉公为诫。民国九年，成都是大疫，病者如林，目击市医以轻描淡写之方，敷衍塞责，误人性命，及见倡用大剂石膏解疫，活人甚众，乃喜极而言曰：“千般疾病，不外寒热虚实。寒者热之，热者寒之，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辨证务求精审，用药切勿游移。尔外祖尝谓附子治寒，石膏治热，柴胡治风，此三药者，性强而有力。读仲景方，知其可重用，亦可久用，直至病愈乃止，非若余药之可暂而不可常，亦非平庸无力之药，乃可重用久用者所可比拟也。尔作《时疫解感论》竟能推重石膏，惜尔外祖弃养，未及鉴定，然学有传人，当亦含笑九泉。所不惬意者，厥为学力太稚，浸古不深，斯则望尔切实奋勉也”。日月不居，侨沪七载，深知苏浙闽粤，地处卑湿，病痿躄者，举目皆是，爰撰《素问痿论释难》以发扬“附子疗躄”之功，与在蜀中表章“石膏解疫”之效者，正为绝妙对偶。抚今思昔，外祖既逝，母亦见背，当母氏于是丙寅七月易箦时，命肃立床前，正顔严词以训曰：“尔业者，其知医之为仁术乎，吾将逝矣，尔其勿忘三诫，戒摆架子，戒敲竹杠，戒恶作剧，犯之便为大不孝”。呜呼，母何贤耶，母何仁耶！追想音容，不禁泫然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