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7

海拔渐高。

早晨醒来,我忽然问自己:为什么参加此次旅行?

有人问我,西藏真那么神圣吗?

我答:所有的神圣,都在自己的内心里,甚至是一种想象。

当你看到蓝天白云,看到广阔的草原和滔滔溪流,城市里积攒的尘埃,的确被净化一空,甚至路边的一朵野花,都胜过高楼大厦。

可是,我想是事实吧,走进荒原并没有想象的幸福感,而在都市里辛苦赚来的成就感,在这里也荡然无存,从而产生一种轻度的抑郁和迷茫。

巨大的幸福并未如期而至,偶尔的幸福也是短暂的“惊呼”。

看着车窗外如碧玉一样的河流,你才发现,生命就像这条不知道来自哪里也不知道流向哪里的河流,一切皆是没有开始的复始。

也许,或者,就是——我们所期望的终点并不存在。

早晨出去转了一大圈,云绕在山间,只有鸟鸣,醒来的人并不多,我向四周望去,除了云是飞动的,天空也是如此的寂静。

我打开音乐,找到图瓦族的民歌《寂静的天空》,一边听,一走慢慢走。

日升月落

生生不息的世界

永恒的远方

你的轮廓在夕阳中融化

找到了一种幸福足以悲伤

沉默的祈祷只为安抚执着的灵魂

当一切归还于寂静

我别无渴求

在那风吹的草原

有我心上的人

风啊你轻轻吹

听他忧伤的歌

月亮啊你照亮他

火光啊你温暖他

昨天晚上,房东教我们跳锅庄,好一阵欢乐。等音乐停了,大家都关上房门时,却又如此寂静。

也因为昨夜的雨,花落了更多,粘在石板路上。

再一阵风,一阵雨,春天就要过去了。

山间缓缓而行,回到郎太家,他家的壁间有红布,上面写满了名字,都是各地的游客的留言,我站在那里仔细地寻找,想发现我认识的人,结果,却没有发现。

早饭后,写了一首诗:

戊戌二月初十、十一宿甲居藏寨,民风淳朴,风光尤佳。晨起循石径山行,空气清新,非城居者所得而有也。归舍,见壁间题名甚多,细细寻绎,疑有故人过此也:

云深掩四邻,恍似画中身。

客梦千山雪,风花一寨春。

推窗残夜雨,拄杖余芳尘。

遥念远行客,题名辨故人。

车继续前行,距拉萨还有公里。

钻出一个隧道,我们车上的人同时尖叫起来!原来,这里下了雪,雪挂在树上,一下子成了一洁白的神奇世界,连司机都说,他走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段路有这么美丽的雪,而我也觉得,如果有仙境,这大概就是仙境吧!

翻过亚拉山口,稍做停息,继续前行。

有一本书,想推荐给朋友们看,就像我推荐《边城》一样。

它就是陈渠珍的《艽野尘梦》。

艽,有两个音,一音交,多年生植物,可入药,治风湿;一音求,意为荒远,所以我一直把这本的名字念成“求”。渔夫那天和我聊起这本书,他念“交”,我才意识到,这个字的读音应该有区别。

年7月,陈渠珍所属部队奉命援藏,被任命为援藏军一标三营管带(相当于营长),参加恩达、江达、工布等平叛战役,后又远征波密叛匪,屡建大功。

驻藏期间,他同当地藏民、官员和喇嘛来往密切,也认识了藏族少女西原,并与之结婚,那一年,西原只有16岁。

年10月,武昌起义的消息传到西藏,进藏川军中的哥老会杀死了统帅罗长裿。乱军欲拥戴陈渠珍为首领,而他出于多方面的考虑,决定弃职东归。

他偕湖南同乡士兵及亲信共人,取道青海回中原,途中也许是向导有意,也许是无意,他们误入羌塘大草原,路途辗转,断粮数月,茹毛饮雪,仅剩7人生还于兰州。他遣散部众,与西原到达西安,此意,他们穷困不堪,仅靠救济度日。

令人痛心的是,追随他一路的西原,却不幸染天花病逝,仅19岁。

24年后,陈渠珍回首往事,用文言文将这段惊心动魄的入藏经历和感天动地的爱情悲剧,写成了这本传世的自传体回忆录《艽野尘梦》。

书中有这样一个片断,西原临终前对陈渠珍说:

“万里从君,相期终始,不图病入膏肓,中道永诀。然君幸获济,我死亦瞑目矣。今家书旦晚可至,愿君归途珍重。”

陈渠珍在大雁塔旁厝葬了西原后,“入室,觉伊不见。室冷帏空,天胡不吊,厄我至此。又不禁仰天长号,泪尽声嘶也。余述至此,肝肠寸断矣。余书亦从此辍笔矣。”

就像读到《边城》的最后会让我流泪一样,读到这里,我也会流泪不止。

我从庄学本的镜头下,找了几个藏族少女的照片,哪个像西原呢?

3月28

大概九点多吧,车子就开到了金沙江大桥,这里是四川和西藏的交界处,我们下了车,一是过检查站,二是留影纪念。

车开着,司机忽然向我们说:瞧,有一只狼。

等我们向窗外望时,狼已经跑远了。

许多许多年前,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车队在那曲无人区行进,最后一辆车抛了锚,前方车队不知道,继续前行。

在修理好之后,司机继续前行,却在一个岔路口拐向了另外一条路。

汽车因为没有油了,他到车后面取油时,来了几只狼。

司机急忙上了车,拿起枪,打死了一只狼,其他狼嚎叫着跑远,然而他却发现,狼群从四面八方赶来。

司机子弹很多,他不停地摇下窗玻璃打狼。

狼却越聚越多……

等车队发现有人掉队了,再回来找时,已经一周过去,而司机也终于被狼吃掉了。

车队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他写的一个纸条:如果不把狼打死,慢慢熬,狼会走的。

本来,今天我们可以过72拐的,但因为一路走一路玩,到左贡县时,只能住在那里了。这是一个很美的县城。左贡县有一个东达山,山高米,在那个标志下,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并在朋友圈里发了一个状态。东北的一个朋友回复说:“高原不能撒尿,会有生命危险。”我不禁笑了,笑他没有早告诉我。

傍晚,天空湛蓝湛蓝的,月亮像缀在一块蜡染的蓝布上一样。

3月29

人类学家斯特劳斯在《忧郁的热带》中这样写过:

“每一个人身上都拖着一个世界,由他所见过、爱过的一切所组成的世界,即使他看起来是在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他仍然不停地回到他身上所拖带着的那个世界去。”

其实,何尝不是不同的世界改变了原来的世界呢?

同行的车上说的最多的,就是“释放自己”,释放是一种打开,而释放的目的,正是从原来封闭的“世界”中走出来。

早安!

翻过海拔米的业拉山口,就到了72拐。这里是摄影师最喜欢拍摄的地方,弯弯的路,显得那么柔软,一点脾气也没有,而实际上,却是那么的凶险。在晚上八点后,就禁止通行了。

下午时到达了然乌湖,海拔有米,是国道上的夜明珠。

“然乌”,藏语是“铜做的水槽”的意思。

幽蓝深邃的然乌湖水,恍若天空滑下的一滴眼泪,让我想起一首歌的歌词:有人说,高山上的湖水,是躺在地球表面上的一颗眼泪。

来过的人说,然乌湖寂静得没有丝毫声息,犹如被久远时光凝固的女子,心头再也泛不起涟漪。

但我们今天来,风很大,水面上都是涟漪……

云却温柔地依偎在大山的怀抱里,

山月,也娟娟地随人缓缓而归。

晚上,同行的朋友说,他们在然乌湖边看星星,问我去吧?

我想了一下,回复他们:湖边也许太冷了,比星星还要冷,注意,别感冒。在藏区,感冒可不是小问题。

3月30

飞雪中,还会有日出吗?

还会有明镜一样的倒影吗?

游弋在湖面上的小野鸭,巢在哪里呢?

早晨6:00起来却看日出,却被厚厚的云遮住了,一直等到快8:00了,稍带了一些遗憾,离开了然乌湖。

然乌湖美得非常纯净,而最纯净的,是可以直接渗透至内心的蓝。我被湖面的全景吸引,久久不愿离去。

途经波密,波密的桃花全开了,和远处的雪山交映在一起。“波密”,意为“祖先”。

今天是梵高的生日,我在林芝波密的桃花谷里徜徉。

离我最近的有一株桃树,盛开了,花落也如雨。

五代时,有个看桃花悟道的公案。

春暖花开,微风轻柔,志勤禅师忽然间见桃花灼灼,甚是绚烂,因而悟道,平生那些疑难之处,豁然开朗,禅师立即作偈曰:

“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

自从一见桃华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后来东坡提到这则公案,说有人因为志勤禅师看桃花悟道,就把桃花弄来许多,甚至煮成桃花粥,以期悟道。

其实,在唐时,寒食前后,洛阳一地是有吃桃花粥的习俗的。

如果有人在桃林中开一院落,可以赏桃花,饮桃花茶、桃花酿,喝桃花粥,春衫轻暖,三五好友坐在那里看云卷云舒,岂不更美?

让我想起梵高笔下的桃花,也盛开,也凋谢。

梵高在阿尔勒期间,画了一张鲜花盛开的果园,其中有一幅桃花,竟然是为了纪念他去世的表兄,即他的老师安东?莫夫。

如此光彩夺目、绚烂盎然的画面,原来却藏着梵高的悲情。

梵高为这幅画的题字是:“只要有人还活着,死去的人总还是会活着。”

昨天在桃花谷里开车驱驰几个小时,路的两旁都是桃花,远远的一棵棵,圆圆的花冠,深浅交映,我说:怎么更像是桃花的坟墓呢?

算起来,这一天从早晨六点钟起床,从然乌湖到波密再到林芝,一共17个小时的奔波,连司机都有些受不了了。

3月的西藏春天,美得不可方物,冰封的湖面与粉红的桃花、洁白的梨花,交替着眩晕。

3月31

林芝非常特殊。

记得十年前来,就记住了它的与众不同,不仅仅是风光,更重要的是历史。

据记载,雅隆部落的第一代首领聂赤赞普,从波密来到工布的强妥神山,在这里开始了他的统治生涯,前后历经七世。

公元1世纪前后,雅隆部落发生权力争斗,第七代首领止贡赞普被杀,他的两位王子聂赤和夏赤逃回工布地区。后来弟弟夏赤从工布返回雅隆,成为雅隆部落的第八代首领布德功杰,而哥哥聂赤则留在工布地区成为工布人的首领。

凭借这层关系,工布在吐蕃12个小邦中历来具有特殊的政治地位,即使在吐蕃王朝灭亡后也一直遗世独立。

直到公元20世纪的20年代末,最后一代波密土王在动乱出走时被害,古吐蕃王室最后的血脉,才就此湮灭。

因而,只要细读林芝历史,它的厚重,超乎我们的想象。

下午云了巴松措,门票,就是一个明信片。张伟说,把他的门票寄给他的女儿朵朵。并说,老师,也把你的门票寄给朵朵吧。

于是,我拿笔在后面写给10岁的她:

林芝,一个朵朵桃花开的地方。

就在这个桃花开的季节,我们来到了林芝,也想起你的名字。

你爸爸天天念叨你的名字,等你长大了,他会带你去更多、更远的地方。

不过,林芝的桃花,已经变成了一个“人民大公园”,停车收费,买票,里面更有许多广告,让我颇为不喜,甚至我怀疑,周围的野生桃树都被有计划地砍掉了。

这里,不用再来看了。

4月1日

从四川到拉萨,海拔米的米拉山口是必经之路。

当年文成公主即是由此嫁到西藏,回首东望,泪如雨下。

11年后再到此地,一切如旧,甚至还像11年前一样,高原反应并不明显,只是头发已经像雪山一样了。

翻越西藏最高海拔米垭口“米拉山口”,前面就是拉萨了。

记得仓央嘉措说:

“你来了,铺天盖地;

我去了,一抹浮云。”

国道之行第8天,过往的一切,转瞬皆成梦寐。

仓央嘉措有这样一首诗:

用多少美人和香草才能驯服一颗野心

马蹄敲打着地狱的屋顶

大量的手段和智慧都弃置于荒野

一些人被另一些人用旧了

也只能在酒色中辉煌地度日

唯独那个努力不幸的人

却依然幸运地一步一步死去

而空门内外

谁又是谁呢

一想到这些

春苗就一直绿到我的枕畔

如果我以七律的形式翻译一遍,会是什么样呢?

晚,入住大昭寺旁边的邦达仓古建大院,这里,是我们国道这行的终点,而也将是另一段故事的开始了。

致力于中国学术与艺术

谢谢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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